第005章 毛筛筛,米筛筛 03
其它的狗看见它,要么夹着尾巴躲起来,要么点头哈腰,成为它的跟班。
筛毛回来时,有时候会跟随一大队狗,这让张涛生很头疼。经过数次沟通,教训,筛毛似乎听懂了主人的话,就把其它的狗赶走了,裕元家族才回归宁静。
筛毛经常跟随猎手搜山,在多条猎犬中总是率先找到猎物,缠住猎物。面对麂子、黄羊,从来都是独自搞定;面对成年的野猪,它也能配合猎手,降服对方。
有一次,遭遇一头两百多斤的大野猪,大野猪扬起獠牙就将一只猎狗开膛破肚。但是,筛毛很聪明,它从后面攻击,一口就撕下了野猪的阴囊,那头野猪痛得忍无可忍,竟然跳崖自尽。
筛毛一生独自为大伯家抓回的黄羊、麂子、獾猪、野兔不计其数,它晚上悄悄进山捕猎,第二天清早就见猎物被完整地放在家门口……
“你们出生之后,筛毛就已经步入老年。尽管如此,也没有其它任何一条狗敢来我们家族惹事。筛毛只要一天不闭上眼睛,筛毛就是筛毛!”张涛生说:“现在你们明白了吧,为喜木我特别为筛毛神气!”
“筛毛,对于我而言,不止是喜欢,更是敬重。”张涛生眼里的神采再次激亮,“随着年龄滴增长,筛毛完成了从战士到将军滴兑变。隐忍不发,宠辱不惊,你死我活何异于庭前花开花落,争强斗胜恰似那天上云卷云舒。世人道我随缘、随安、随喜,谁知随形随势滴流水蕴涵着随相随力滴动能,谁知冰点之下血脉里依旧搏动着强劲滴初心。”他似乎在自言自语:“但是迹不是一位真正滴军人滴终结。真正滴军人总有自己滴生命轨迹,有道是壮士沙场死,英雄阵上亡,到最后,筛毛滴命运就如时钟走过,从终点回到起点,完成了从将军到战士滴升华。”
野菩子懂了,又似乎没懂。听爷爷讲过一段时期的经,他的领悟力提升了不少,但是大伯的这段话显然蕴含着某种相近却又不一样的道理。大伯,曾经的军人;筛毛不是军人,大伯却说它是真正的军人。野菩子还是孩子,没有军人的切身体会,他的觉悟有了一点点渗透力,却还不足以延伸入军人的境界。他能够捕捉到筛毛眼睛里的平静的神采,已经难能可贵。此时此刻,他的悟性尽管还无法透切本质,但可喜的是他的悟性蕴含如此纯净的能量,正在不断地拓展着他的良知,他的爱心,他的情怀。
湘南与广西、贵州、江苏等地一样,许多人嗜吃狗肉,筛毛是那些年雷公湾村唯一未被烹食的狗。为了防止筛毛的肉体被他人或者野兽吃掉,张涛生将筛毛裹上那床军用毛毯,装进一个板箱,用长钉牢牢地合棺,然后背上它,来到村西野岭上的一个万丈深渊边。
野菩子跟随大伯和春锅,一起送筛毛魂归甑子岩。
甑子岩是个黑黝黝的竖洞,洞口并不太大。这里原本是群山之中一个低矮的山包,远看状如包子,名称偏偏叫堆金岭。它的阳坡,也即面向雷公湾村落一方,山脚有一条山沟,兴修了一口山塘,一垄稻田,半山腰及上是一层叠一层的梯土旱地,中间或稀或密地立着石林,作物就种在石林里;阴坡那侧却很奇怪,没有一个露出地面的石头,全是黄橙橙的泥沙,或许这就是堆金岭的名称来由。阴坡原来长满野树,砍伐之后,改种油茶。油茶树长至三四米高,挂果增多。某个秋日,就在山包的正中心,紧挨着一片石林的地方,张荣昌和一些村民在此采摘茶籽,箩筐就放置在树下,采着采着,地面突然垮塌。也是他命不该绝,他手长脚长,站在树杈上,一只手把着枝条,另一只手正在摘茶籽,下陷时反应及时,一把捞着粗枝,稳稳抓牢了,而那棵油茶树长得也比周围的树高大一些,树冠架在陷洞的洞口,箩筐掉了进去,他被其它村民救出。当时塌陷出来的洞口直径不足两米,呈方形,洞口基本上是黄泥,再往下为沉积岩,或者说泥质岩。洞壁为一层叠一层的泥质岩,断裂的泥质岩,肉眼所见起码是两丈深的泥质岩,很像叠罗汉的甑子,估摸是这个原因,而被村民称之为甑子岩。后来逐年崩塌,到哀送筛毛的时候,已经变成直径一丈左右的不规则椭圆形天坑。尽管形状已改,但是这个名称已经深入人心,久而久之,雷公湾人但凡想到此处,说到该地,唯称甑子岩,而忘了堆金岭的原名。
张涛生将装着筛毛的箱子放在天坑边,烧香,化纸。
高春和野菩子站在洞边两米开外,唱起那首《毛筛筛,米筛筛》,歌声欢快,却不敢翻身做动作,只是唱了又唱。最后被张涛生强行打住,说筛毛知道你们滴心意,就让他安心上路吧,随后将那板箱抛了下去。
他们站立了十余秒钟,转过身要离开,没走出几步又回身看向幽幽深渊。
野菩子转过身,筛毛浮现在眼前,还是一身凌乱长毛,还是蓝色的舌条,还是眼屎吧嗒,还是有些灰暗的玻璃眼珠,时而安详,时而勇武,时而霸气,时而温厚……他默言:“没胆子,不理你了!”筛毛顿时消失,无影无踪!
黑洞洞的甑子岩里,久久等候不到的落地声,不知道将筛毛带向了何处。
好一阵沉默。
高春忽然开口:“我好像听到一声狗叫……”
张涛生:“狗叫声一直在往下掉。”
野菩子诧异地看着大伯,又伸头瞧了一眼黑咕隆咚的天坑,咂舌:那个木箱好像一艘船哩,筛毛坐在船里,不知道漂向去了哪里。
“筛筛,筛啰哩筛……”突然,一声声童稚的声音传入野菩子的耳朵,隐隐约约,似有还无,悠悠余音,袅袅不绝。野菩子用手指绕绕耳朵,又看了看春锅,春锅没有唱歌;再瞧了瞧大伯,大伯没有唱歌,奇了个怪了,那箱子落不了底,怎么童谣却从天坑里传了出来?
野菩子抬头,似乎有一溜风从天坑边遛过,穿越树林,飘向远方。他的目光随之起伏,随之飘摇,随之旋转,在四周林海里穿行,带着草叶的沸腾,带着落叶的飞翔,带着鸟儿的清鸣,带着蝴蝶的蹁跹,忽而一个翻滚,落在了地面,继而在地面打滚,打了一个滚,又打了一个滚,压着干叶啪啦啪啦作响,猛然一阵碎响,那堆厚厚的落叶塌陷进去……
觉悟,不是刻意的思考,而是生命被触动,心有灵犀。野菩子盯着甑子岩,春锅盯着甑子岩,大伯盯着甑子岩,耳膜震颤,一声筛筛,一声哀哀,一声嗷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