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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2章 媒公谣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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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首对口说唱式的童谣,一首在雷公湾流传已久的《媒公谣》。当野菩子哼起它,高春心领神会,顺口接了上一句。

    这首童谣讲述的是九嶷山的土豪也即菜花蛇想讨老婆的事儿。它没有摇身一变化作恶霸土匪去抢亲,也没有像采花大盗一样夜入闺房去劫色,而更像一位有钱有势又爱面子的乡绅,拿出聘金,备好彩礼,请媒公出马。

    高春:“为毛不是请你做媒婆?”

    此刻的野菩子已经从小金龙被殴的不快中释放出来,笑着说:“我是公子啊,请我做媒,我当然就成了媒公。但是,如果别人请滴是你,就不同,你只能做媒婆。”

    春锅知道他又要调笑自己,恼道:“你才是媒婆,媒婆,媒婆,男媒婆!”

    野菩子:“我并没有讲你是女崽们,而是说你有我不具备滴优势,你男生女相,所以适合做媒婆。”

    春锅:“观音菩萨也是男生女相哩,你怎木不叫观音菩萨做媒婆?”

    野菩子:“大家都以为观音菩萨是女滴,你要不要那样?只要你同意,我们以后就按照你滴愿望,坚决把你当女滴。”

    春锅:“你才女滴,女滴,女滴。女媒婆,男媒婆,嘙啰嘙啰野菩萨做!”

    野菩子:“你简直变态,自古就有媒婆、媒公,没有男媒婆、女媒公滴讲法。叫一个人为男媒婆,就好像叫他是阴阳人一样,好别扭。”

    春锅:“反正我是公子一枚,你不要搞错了方向。”

    野菩子讲的没错,媒公么,是相对于媒婆而言的婚姻牵线人。在湘剧、在花鼓戏里有《媒公调》,雷公湾有《媒公谣》。媒公这一职业名称老早就存在于社会。

    野菩子对娶亲嫁女的事儿见识过好多次了,那些娶嫁的场面热热闹闹,很能提起大家的兴致,心想若能偶尔做做媒公成全好事也是不错,继而遥想菜花王年少多金,风流倜傥,有美人兮见之不忘……

    对于小朋友而言,这是比过家家还有趣味的游戏。

    于是,俩小兄弟,一个饰演媒公,提问;另一个饰演美女的兄弟,作答。两人为了彩礼的多寡进行交流,讨论“三两银子四两毁”之类的娶亲条件。

    “四两毁”又是什么意思?雷公湾土话所说的“四两毁”,通常是指四两猪肺。雷公湾人说肺为hui3(毁),韵母轻若棉毛,还有点点浊、扬以及婉转。野菩子家族杀年猪,长辈往往用“毁”开鲜汤,加点盐、干辣椒、胡椒、葱头、芫荽之类的调味品,特别地鲜甜可口。这种家养的土猪,真的“毁”味无穷。

    湘南地带往往十里不同音,方言多且杂。就这个“肺”字,雷公湾一带说hui3(毁),而城关一带却说fei3(悱),跟桂林人发音差不多,韵母声调压得很重。

    为了聘金多寡,野菩子兄弟你来我往,一唱一和,清脆的童声在山坡上激荡开来,惊得早起的鸟儿扑棱棱乱飞。

    野:吰吰

    菜花请我做媒公

    六两银子八两毁

    问你二姐俊不俊

    春:不俊

    野:吰吰

    菜花请我做媒公

    九两银子一斤毁

    问你三姐俊不俊

    春:不俊

    ……

    “不俊,不俊,你为毛老是不俊呢?你难道不想更加俊一点?”野菩子说。他和高春玩起文字游戏。

    他的话里面,那个“俊”字,前后的意思其实不一样。前面的“不俊”属于雷公湾俗词,意思是“不准”,不同意,后面的“更加俊”才是指俊俏。

    “不俊,就是不俊!”高春说,他还在为小金龙的事儿耿耿于怀,小金龙的贸然出现,几乎吓坏了他老娘。

    不过,唱归唱,说归说,一番闹腾,兄弟俩都重新变回阳光灿烂。

    心里儿一高兴,难免手舞足蹈,于是俩人手中的苦竹棍化作武器对练起来,套路虽然不复杂,却也像模像样。抽刺扫封,上剃下滚,左粘右缠,飞舞的棍子刮过草叶、砸在荆蓬,弄得露珠欢撒,草荆上的小虫儿纷纷逃离,长翅翼的螳螂、蚂蚱逃得飞快,一条伏在枝条上觅食的绿皮蜥蜴遭受无妄之灾,被挑上空中,跌翻在地。

    “停,停停停!”野菩子急忙叫停,然后捻着小蜥蜴的尾巴提起来,“唉,又杀生了!”

    “又不是故意滴。”高春应答:“苦竹棍是蛇滴酋酋,本来用来打蛇用滴。谁让迹小东西没彩头碰到老酋酋呢?”

    雷公湾人嘴里的酋酋(qiu2 qiu2),即普通话里的舅舅。传说蛇是苦竹棍的外甥,蛇尤其惧怕苦竹棍。所以,雷公湾的孩子进山入野,都习惯拿一根苦竹棍。事实上,手持苦竹棍不仅特别壮胆,遭遇毒蛇时用来打蛇更是爽手。通常一通苦竹棍下去,一般的蛇都会被干净利落地清理掉。

    高春把小蜥蜴从野菩子手里接过去,提了提重量,“你呀就干毛丝儿轻,菜花王却钉死寡重!”雷公湾人说某种东西特别重时,习惯上可用两种表达方式,一是“钉重”,意即像钉住了、像生了根一样,重得手都搬不起;二是“钉死寡重”,更带语气,表示重得何止搬不起。

    野菩子却执念杀生的问题,说:“故意不故意都已经做了,要紧滴是本来都不该死,却被干掉了。”

    高春瞅着野菩子,深感诧异,“你个小屁孩,叫你菩子就真滴菩萨心肠了?不就是一条狗毛蛇嘛,哪个在乎它滴命?”

    野菩子轻叹:“唉,一条狗毛蛇还不够一两命哟!”

    春锅:“一两?你是讲迹条小不点还没有一两重?”

    野菩子:“两条狗毛蛇也没得一两重。”

    “你敢不敢打赌?”高春不相信,他还是认为一条都够一两重。

    野菩子不愿意打赌,但堂兄纠缠着不放,最后只好同意。双方商定,输了的学狗叫,也就是高春家的筛毛的叫声。筛毛是条极其安静的狗,极少用声音表达自己的意见。但是深更半夜偶尔来那么一次,令人毛骨悚然,因为它的叫声狗不像狗、狼不像狼,就像是狗吠、狼嗥、公鸡打鸣、哭声、笑声的混合体,一般人很难学得来。

    当时的湘南农村是没有电子秤的,只有大小不一的杆秤。雷公湾村最大的杆秤一次最多能称三百斤,那是生产队集体的东西。很多家庭也有计量较少的杆秤,起称多重,俩小兄弟都不清楚,但有一点,根据以往的见识,估计没办法给一条狗毛蛇称重,也就是说不够上秤。这可怎么办?

    高春:“我再捉九条狗毛蛇,凑足十条不就得了?”

    野菩子:“再捉九条活滴?你敢不敢拿活滴?”

    高春:“不敢。我打死了再拿。”

    “那可不行,我不要你再杀生。”野菩子:“要不,找点东西替代?”也不等高春伤脑筋,他扭头望了望,然后一竹棍砸在刺篱上,兴奋地说:“你等着!”

    原来阳公坳的一侧,有一大片自留地,其中一小片属于野菩子家。他家的地里种的四季豆已经开始扬花挂果。野菩子快速跑过去,摘了十支与狗毛蛇差不多大小的四季豆,又一口气跑回来,“用这个代替。”

    高春又是目测,又是用手掂量,最后同意采用野菩子的办法,“哪你摘十根干嘛?”

    野菩子:“那还不简单?狗毛蛇丢掉,全部用四季豆代替。”

    回村关了牛,发现阁阁还没有回来,野菩子吃过早饭,找出自家的杆秤来到大伯家,高春喊自己的妈妈帮忙过秤。

    龚展滢已经完全恢复正常,她将两条长辫子盘在头顶,说:“一斤嫩豆角大概有二十到三十根,一斤四季豆大概四十到六十根。不用称,十根四季豆肯定超过一两重。”

    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测,她用细麻丝将十根四季豆扎起来,一过秤,将近四两。也就是说十条狗毛蛇差不多这个重量。

    高春满头雾水:“假如一斤四季豆有四十根,四根四季豆就是一两,十根四季豆就是二两半,难道不是吗?”

    “不对,因为我们用滴是十六两秤。”野菩子说。

    高春平时不关注称重,想当然以为一斤等于十两。

    民国政府从一九二九年起确定一斤等于五百克,一斤等于十六两。新中国政府在一九五八年将十六两秤修订为十两秤,一斤依旧等于五百克。不过,七十年代初的湘南地区,度量衡是个什么状况?至少在农村,多数人依然沿用老秤,也即古秤,也即十六两秤。

    假如一斤四季豆有四十根,用十六两秤计重,一根四季豆重约为零点四两,十根自然有四两重。

    结论:两根四季豆,或者两条狗毛蛇,用十六两秤约为半两,用十两秤约为零点八两。这就意味野菩子的猜测接近正确。

    不过,春锅的注意力显然已经转移,十六两秤不方便换算啊,干嘛会搞个十六两秤?问他老娘,她老娘也搞不清,只是大家一直就如此使用。

    野菩子说:“等哈哉,我们问阁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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