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媒公谣04
高秋将他母亲扶进卧室之后，又来到这里。
裕元先生招手让他站在身边，问他：“你知道你做错了喜木吗？”
高秋摇头，说：“昨天夜晚下暴雨，龙涎溪滴水渗进了厨房。可是，它怎木进来滴？我现在都满头雾水。”
“我是问你知不知道自己做错了喜木。”裕元先生加重音量：“你怎木可以不明不白就打它？”
高秋一梗脖子，辩解说：“阁阁教导我们，火堂之所以称作火堂，是因为火堂上方供奉着灶王爷。所以我觉得，火堂迹木紧要滴地方，绝不能让一条阴森森滴大蛇盘着。不然，就会犯冲。”
这个道理，野菩子也是知道的，火堂的堂字之所以与堂屋的堂字一个字，而不能用水塘的塘字，就是因为堂字的内涵有这个规范，本意是指房屋之中用于祭祀神灵的高台，所谓上下皆称堂，王坐于堂上。堂，体现了以下对上的崇敬之心。而塘字，与水池的意思接近，是指蓄水的低洼之地，这样的字无论如何都不能用来表达烧火做饭、祭祀灶神的地方。
“哪个告诉你犯冲了？十二地支之中，属火的地支是巳和午，肖蛇属巳，巳为火，所以肖蛇五行属火。”裕元先生道
高秋低声说：“阁阁，今年是龙年，明年才是蛇年。”
“我还要你提醒吗？”老先生大怒，骂道：“你也剋看看它是喜木？它是蛇，老菜花；也是龙，小金龙！”
老先生随后又放低音量，说：“还有一点，你可能不晓得，老菜花是我们雷公湾人滴家蛇。其中滴原委，是因为我们张家老祖宗开基时，就有老菜花入户。可以讲，老菜花隐居在人家是有先例滴，是得到了我们张氏祖宗许可滴。如今，家蛇盘灶，就是归本位，助火神，或者说襄理灶王爷，就是要给你家里补阳火，带福分，晓不晓得？”
高秋低声嘟哝：“嚇都嚇死了，它要是天天盘在火堂高头，哪个还敢过趷烧火？”
“你倒是想得美，灶王爷也好，家蛇也好，显神之后哪有不隐形滴？总不可能天天让你看得见啊！”老先生见他不听教训，更加生气，点着他的鼻头臭骂：“还有啊，后面滴山为喜木叫盘龙山，因为那是灵蛇、神龙修炼滴地方。迹样大滴老菜花起码是上百年滴性命了，都长角了，成蛇修了。蛇修晓不晓得？就是要修炼成仙滴蛇，从小金龙修炼成真正滴龙。打迹样滴蛇，造孽啊！”
听他老人家如此说，围观的人无不变色，随之脑洞大开，口水纷飞：有人说西湖边出了白娘子和小青，我们迹里是不是要出一个黄姑娘？有人说那可不见得，你也不看它滴闪电鳞，那木锋利，岂不更像一根神兵？你讲他会不会就是张飞滴丈八长矛？有人说岳飞滴长枪就是一条大蛇，岳飞死后，他滴长枪又失踪了，迹下子是不是要重出江湖？……
裕元先生哭笑不得，都是一些人才啊！
他在感叹别人人才，殊不知他疼惜的亲孙子也有奇想。春锅换了衣服回来，对着野菩子的耳朵说：“菩子，我觉得是金箍棒！”
野菩子默默看着它的眼睛，没有说话。
春锅说：“难道不是吗？孙悟空取经回来后没事可干，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就把金箍棒随手一丢，一不小心落在我们迹旮旯……”
裕元先生扫了他一眼，他把剩下的话咽了进去，嘿嘿嘿嘿尴尬一笑。
野菩子看着大蛇的眼睛闭上，泪水再次滑落，颤声说：“阁阁，小金龙是不是死了？”
裕元先生抚摸他的头发，道：“一般滴蛇，死了也会睁着眼睛。小金龙显然不是死了，而是伤势太重，闭上眼睛滴话，就会觉得没那木痛。”
“都长迹木长滴角了！”裕元先生长叹，“也不晓得你是不是来渡劫滴……”
他们爷孙在感慨，旁边却有人说：“反正都打死了，就给我做菜喰了吧！”
听声音来源，应该不是野菩子家族的成员，而是来自下房一族也即底下院子。裕元家族全都不吃蛇肉。
裕元先生扫那人一眼，冷笑道：“我敢给，你敢喰？”
听见裕元先生如此说，那人打了一个激愣，不过依然有些不甘心：“裕元锅，你不晓得迹个肉有多好喰喔！”
打主意的原来是同村另一支的张通宝，绰号张老暴。这家伙的两排门板牙，又粗又壮，没有一点缺口。他突出着暴牙像大猩猩一样嬉笑着，口水都留了出来。
“你想补趴锅，自己去逮呀！”高秋被阁阁批评了几句，心里一直窝着火，于是抬起头来，对着张老怒吼。
“要不，你来试哈？”裕元先生向张老暴招手。
张老暴这一生抓了不知多少的蛇，打了不知多少的蛇，剥了不知多少的蛇，吃了不知多少的蛇，面对蛇从来就没有一个怕字。他吞一口唾液，盯着这根大血条，挽起袖子，就要来抓它的尺寸，谁知道还没有挨着，心脏就激起一记冷飕飕的虚疼。
奇怪！他不信邪，深呼吸，再次伸出手，心脏又抽痛了一下。
他抬头看向裕元先生，裕元先生面无表情。
不管是不是这个老家伙捣鬼，看样子这条蛇都吃不成了。他无奈地退到外围，心有不甘，想看看有没有别人能够拿下。
其他人倒是没有发现什么明堂，只不过看他退了出来，这个举动就很蹊跷，所以也就没有人再做尝试。
裕元先生也不理会他们，吩咐野菩子：“趷家里找个大麻袋来，还有我滴褡裢。”
裕元先生定了调，想吃蛇肉的人也不敢再打主意。
等野菩子取来麻袋和褡裢后，老人家将老菜花盘起来放进麻袋，自个儿背着出村去了。看热闹的人带着各种表情陆续散去，但谁也不敢跟着。野菩子看见阁阁去了村西的方向，心里就默然：那个方向有珈蓝山佛陀抱、紫珠岩、甑子岩、龙脊岩，都是些神秘的所在。
自从上年开始跟着阁阁挖草药，野菩子多次去过那些地方，对那些地方的林子和岩洞总有一些异常的感受。那些地方生长着多种特殊的药草，特别是治疗跌打损伤的药草，为阁阁药到病除的手段带来好名声的药草。
取麻袋时，野菩子顺便将一些布片、布带、麻线以及一把手术刀、一把小药铲、一把镰刀放在阁阁的褡裢袋里，他的心理有一种期待。
半小时之后，野菩子和高春放出牛儿，目的地在盘龙山东南侧的阳公坳，距离村子不太远，那儿有一大片嫩绿的冬芒草和丝茅草。
野菩子坐在阳公坳的一根石笋上，漫无目的地望着，时不时挥动一下手里的苦竹棍。
在阳公坳的东南边，还有一座小山包，名唤鸡冠岭，太阳正从鸡冠似的杂树林里缓缓升起。如同一个金球，被鸡冠一顶，太阳就射出一支支金箭。这些箭很快很快，快到一眨眼就让一片片叶、一朵朵花、一棵棵树、一朵朵云光辉绽放；这些箭又很慢很慢，慢成一艘艘细细长长的飞船，穿越遐思，穿越肥皂泡一般串联的清空，穿越流光溢彩的光环，飘向盘龙山的草叶上悬挂的、流滴的水珠。然后，在一溜溜晶莹剔透的水珠上幻发出虹晕，霞彩流溢，宝光盈盈，百鸟唱和。
猛然一个激灵，野菩子的身子都震了起来，如同望见了小金龙的眼珠，那双圆润的、澄净的眼珠，那双没有泪痕、痛楚却显得盈润明艳的眼珠。尽管它频临死亡，那双眼珠依然没有散发半点蛇类的凶狠，没有丝毫的戾气。
这一刻，野菩子心理冒出一个特别奇怪的想法：也不知菜花王有没有后代？
他为这个莫名其妙的念头笑出声来。
但是，他随即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阁阁说它是蛇修，据说修者都不想生儿育女，以免拖累修行。那么，它总该有老婆罢？或者，它像和尚、道士一样，连老婆都没有？野菩子为之气滞，这样好的蛇修应该功德无量，事事圆满，不能没有家庭，不能没有老婆，不能没有子女。阁阁常讲，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很自然，一首童谣就从他的声带上弹跳出来：
吰吰
菜花请我做媒公
三两银子四两毁
问你大姐俊不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