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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2章 媒公谣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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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次日清晨,野菩子难得未被裕元先生逮下床晨练,正在沉迷梦乡人神交战之际,突然传入急促的敲门声。他揉着眼皮从床上爬起来,将将拉开门,却与来人差点撞了个对鼻。幸好野菩子的应激反应极其快捷,秒退,来人刮着他的衣襟扑倒在地面。

    野菩子把他拖起来,他拍着衣服,气呼呼地说:“明明晓得是我,还退喜木退?”

    是啊,这种闹铃似的敲门声,手指头敲击的频率如此密集,不会来自于别人,只有他。野菩子只是笑,由着他抱怨。

    来人是堂兄张高春,大伯家的老六,绰号春锅,换做普通话即是春哥。第一任大伯娘给大伯生了两个女儿之后,英年早夭;第二任大伯娘又添了两个姑娘,随后一口气迎来四个儿子。别人看大伯家的小子们,以为春夏秋冬一字排开,却不知老五高秋出生在中秋,而老六高春出生在春耕时节。高阳在大暑天诞生,大伯原本想给他起名为高夏,却被裕元先生一口否决。裕元先生的意思:高秋、高春的名字已经反序,再来个排行老三的叫高夏岂不全乱套?于是老人家拍板给他定名为高阳。当时就有人调笑,会不会再来个冬天儿,四季占全?果不其言,待大伯娘再次身怀六甲,屈指一算临盆时间真要落在腊月,大伯又为取名的事情犯愁啦,于是干脆交出取名大权,呈由裕元先生解决。老先生说,这个好办,不就是腊月出生吗?瑞雪兆丰年,就叫高瑞好了。

    且说如今的高春已经年满十一周岁,偏偏个子比野菩子高不过两指厚。此刻,他见野菩子不答话,就揉着跌痛的鼻子,心形脸上眨着秀气的丹凤眼,稍稍偏薄的嘴唇,唇角上翘,说:“宴牛趷了,你怎木才起床?”

    雷公湾人将牧牛、放牛说成宴牛。牧牛,顾名思义,是拿着鞭子管理牛,放牧的过程既是让牛自己觅食的过程,也是一种主宰的过程。放牛,意思就是从牛栏里放出来,只是暂时的开放管理,换了一种饲养方式,放牧归来依旧要回到牛栏。而牛栏是什么?说得好听点,是家畜的家,说得真实点,就是家畜的牢房。但是,宴牛出发点就不一样,是宴请,是感恩,是记取耕牛的功劳。生活在雷公岭旁边、镇牛塔山脚的人家,其实更加理解牛,更加懂得生命之间的依存关系,以及和谐之道。

    野菩子依旧在笑,笑着笑着,引得高春皱皱眉头,随即一并儿笑起来。他这一笑,清爽中夹杂一些儿温柔、一些儿羞涩,宛如春风吹开的含笑花,自带天然的香甜。怪不得大伙儿都喜欢叫你春锅,果然很春天,很想轻轻哼歌。

    高春的瓜子脸突然一板,“花痴样!想喜木呢?”

    “今交立夏,适合睏杲。”野菩子说话都含笑。

    高春:“为了睏懒杲子,你总得编个理由。”

    “不是编理由,立夏就是犯睏。”野菩子说:“不行,我得继续睏。”

    高春:“还想睏?你闭着眼睛,有人给你做喰滴,老蜂子怎木办?迹个时候,它应该在用牛角挖牛栏门了!”

    野菩子:“你不提老蜂子还好,一提我就生气,你猜它昨天发喜木神经,竟然把我做滴叫叫喰瓜了。”

    “估计你又在逼它唱歌,它做了一件正确滴事。”高春大笑起来。

    “看你迹木开心,干脆我也做一件正确滴事,我把老蜂子送给你。”野菩子一边说话,一边把高春往外推,“去吧去吧,夏天来了,春锅再见!”

    高春想拖住他的手,却没有他有力量。随着门栓一声响,高春被关在了门外。

    野菩子趴回床上,嗯啊,不做晨练的早晨真是太好了……

    高春不再敲门,改拍门。他憋住笑,不回应。

    高春拍啊怕,越拍越急促,“我一个人哪里管得了两条牛,何况老蜂子那木野蛮,等哈毁了庄稼莫怪我!”

    野菩子坚决不吭声。高春开始锤门,用他的拳头在门板上咚咚咚咚不停敲打,就不信你能够睡安详。可是,锤门也不管用。高春恼得不行,就从堂屋里搬来一条凳子,抵门而坐,嘿嘿,我赌你不出来,我堵你出得来!

    正在此时,外面传来一声尖叫。然后接连又是两声,歇斯底里,似乎极度惊悚。

    随后有急匆的奔跑声,有极其暴烈的吼叫。

    辨声源,好像就是高春他们家。

    房门啪地一声拉开来,野菩子从春锅的头上跃过,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高春他们家的院子在野菩子家的西北侧,相隔两截石坡、两棵古树、两段交叉的石板路,以及一条小溪。石是青石,树为古槐,这在雷公湾一带,可谓司空见惯,唯独那条小溪不可小瞧。为什么呢?因为偌大一座盘龙山,就这么一条溪流;因为这条溪流看似不起眼,涓涓细流,却源自一块七窍玲珑崖石,从崖石上一处横向的缝隙里流出来,滴滴答答,淅淅沥沥,如隐龙垂涎。雷公湾人称其为龙涎泉。

    巧不巧,龙涎泉就在就在高春他们家的后面,相距大约二十丈。坠玉落珠,晶莹剔透,龙涎泉水特别清冽,特别甘美,因而也是雷公湾人第一爱喝的泉水。都说最好的东西,藏着最大的遗憾,龙涎泉就是例子,因为它并非涌泉,只是滴露;不会枯竭,也不会予取予求,哪怕雨季也不会加量供应,不会因为暴雨而汹涌。所以,雷公湾人说,龙涎溪顾名思义贵在一泉,贵在盘龙山里那条龙小气八斤,愿意给你一点口水,也绝不多舍一滴口水。

    在雷公湾人的辞典里,小气八斤就是吝啬的意思。

    不过,这等美事,自从大伯家的房子盖到了这里,几乎就被他们家独占了,他们把水桶往龙涎泉下一放,水滴落在桶里,水桶挑回家里,别人家就再难分到一滴“口水”。

    由于他们家的截流,如今的龙涎泉很难下自成溪。从接水桶里溢出来的那点可怜巴巴的泉水,流到他们家的屋后,绕着房子从一侧流过。再被他们家的鹅群、鸭队折腾一阵子,逃出来的溪水七零八落。所以,他家屋前的石板路边,龙涎溪再无旧模样,时不时断流。

    不过,流量不丰,流径不长的龙涎溪今天却爆满了。落了半夜暴雨,山上冲下许多来不及渗透到泥巴里、石头缝中的雨水,洪水把石板路冲刷得干干净净,有些地段还被淹了。这不,高春追着野菩子,喊叫着“等哈我!”,脚下一滑,就摔进了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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