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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2章 媒公谣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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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雷公湾的地理辞典里,排第一位的当然是雷公,第二位则是青龙。

    雷公岭上有雷公,盘龙山中有青龙吗?

    有关这个问题,雷公湾人既不否定,也不肯定,他们说:你看,雷公湾村的对门岭叫做雷公岭,岭上流出的泉水叫做牛嘴井,汇流而成雷公涧。而雷公湾村的后龙山呼做盘龙山,山腰也有一汪细泉名唤龙涎泉,淌出的小溪流是为龙涎溪。如此相映应衬,你难道不觉奇怪?

    他们说:既然祖公老子为迹些地方取迹样滴地名,总会有他滴道理。你想呀,雷公和青龙既然是战友,总不能只让雷公单骑匹马与牛王大战三百回合,青龙却闲得蛋疼。

    他们说:其实,我们雷公湾是个龙潭,有名的龙潭,你懂滴……

    真是莫名其妙,这样的半截话,谁听得懂?

    他们说:龙潜于渊。青龙前辈藏得那木深,我们也不敢打扰呀。所以,我们只能见到一些表面滴东西,譬如蛇。

    他们说:你知道吗,雷公湾不只是龙潭,还是个蛇窝……

    龙耶?蛇耶?从概念上讲,龙归龙,蛇归蛇,但在民间有时候却把龙、蛇混为一谈,蛇被视作龙族的低端存在。中国人一直有蛇化蛟、蛟化龙的说法,蛇修炼进化的终极目标就是龙。只不过,龙又是一种奇怪的概念,一方面经常见诸于字里行间、图画雕刻,大家都能描绘龙的形象,另一方面却无缘一睹尊容,似乎仅仅存在于人的想象中。龙到底是什么样子?按照道学家的解释,龙是高高在上高不可攀的存在,岂是你想见就见的?龙或潜深渊,或隐云端,道学家们数千年来都是如此渲染,故而越发弄得神乎其神,神秘莫测。

    而蛇,不过是常见的生物,虽然带给人类很多恐惧,但依然容易受制于人,被某些人利用,作为武器,作为药材,甚至被饲养,当作食品。

    当然,也有一些另类的蛇能够偏离秩序,成为神神道道的主角。《白蛇传》里的白蛇和青蛇就是例子,作为蛇精,尚未化蛟,却变成了温婉可人而又功夫高强的美女,上演了一段可歌可泣的人蛇爱情故事。类似的例子在《山海经·内海经》也有记载:“西南有巴国,又有朱卷之国,有黑蛇,青首,食象。”据说这种叫做巴的家伙,是体型巨大的蛇修,出没于洞庭湖区,身长超过一百八十米,生吞大象,三年之后才吐出骨头。最震撼的例子当数伏羲和女娲,伏羲人首龙体,女娲人头蛇身,俩位可是传说中远古洪荒后再造人类的始祖啊,能不叫凡夫俗子惊叹莫名?

    事实上,在人类早期的图腾文化、巫文化以及随后的神仙文化、宗教文化中,无论东方、西方,蛇都占据了不容忽视的位置。后辈们常常追问那是为什么?先人却没有留下解释。没有解释,就有很多揣测,其中有一种怀疑论,就是质疑先人们是不是故弄玄虚。远古时代,人类的狩猎和防身工具很落后,原始森林里蛇又特别多,特别厉害,人们经常吃蛇的大亏,估计是出于畏惧心理而生出尊蛇的想法。而龙呢,也许是介于蛇与恐龙之间的一种远古存在,拥有如巨蟒的身躯、巨鹰的脚爪、巨鹿的双角,远比毒蛇恐怖。于是,蛇的地位只好屈服于龙的下首,蛇要想有腾达的一天,最好的境界就是升级为龙。为了增加蛇修的飞升难度,就人为地设置了道道门槛,先要化蛟,再化龙,要历经千年苦修,万般磨难,才有机会成功。

    前人爱遐想,后人多揣测,其中曲直难以考证,但是东想西想的人多了,也就衍生出更多亦真亦幻的龙、蛇故事。至于雷公湾的蛇族,野菩子和他的乡亲们遭遇的可不是什么传说,而是真实的存在,切实的感受。

    雷公湾的蛇,首先是数量多,野菩子小小年纪,就在不同的场合见识过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蛇,例如在邻居的屋里,在老师的床上,在放学的路边,在田土的泥缝,在水库的水面,在码好的草堆中,在墓框间,在岩洞里,在树稍,在竹枝,等等,说不定一脚下去就会踩在蛇身上,或者你从花荫下经过,蛇与花一起落在你的头上。

    其次是品种多。除了较为常见的白花蛇、青花蛇、菜花蛇、竹叶青、泥蛇、钎撬皮、白段蛇、红段蛇、金段蛇,还有极其罕见的烙铁头、乌纱公、鸡冠蛇、两头蛇、干鳝鱼。

    九嶷烙铁头鳞若石苔,隐藏在苔藓覆盖的石山间,很难注意到,但是你若在一片绿苔间见到一节白笋壳样的东西翘在那儿,你可得万分小心,因为那玩意儿很可能就是九嶷烙铁头的尾巴,这标志性的白尾巴使其赢得白尾小青龙的外号。作为五岭山脉、九嶷山区的头号毒蛇,作为蝰蛇科的顶级冷血杀手,其蛇毒的毒性、释放量都具蝰族之冠。

    在雷公湾的松林蕨山里,隐现着一种通体犹似乌黑纱网包裹的蛇,村民们顾名思义称其为乌纱公。作为响尾蛇族的一员,乌纱公的形象全然不像其它同族,其它响尾蛇基本上都长而壮,乌纱公却短而粗,像一根带响箭的棒槌,故而号称哨棍小黑龙。有缘见识这种棒槌的人不多,绝大多数雷公湾人致死没见过一次,而野菩子五岁的时候就和这支棒槌来了一次终身难忘的邂逅。两年前的夏天,野菩子跟着母亲去走亲戚,在一截盘山坡路上,一条乌纱公从他俩之间、不到三尺的间隙里横穿而过。蛇会飞吗?见识到了!蛇会飞得很快吗?野菩子的经历说明了一切!这条乌纱公似乎是为了响应这个问题而来,它的横穿是一种飞行,眨眼间,两秒的时间,已经穿越到一丈开外。记住了,那可不是蜿蜒蛇行,而是真真实实的草上飞,离地三尺,从草尖上方如一支乒乓球粗细的乌黑棒槌飞过,带着风声,以及蛇尾的摇铃声,让眼疾手快的野菩子冷汗淋淋。

    除了猛蛇,雷公湾还盛产萌蛇。而萌蛇的桂冠必须要戴在两头蛇的头上。可惜,两头蛇有两个头,而萌蛇桂冠只有一顶。要见两头蛇,在地面、水里、空中寻找都会徒劳无功,因为这玩意儿平时躲在地里,挖红薯或者挖花生时,可能一锄头就把它刨出来。野菩子就有过多次这样的经历,用锄头翻开泥块,一不小心一条呆呆萌萌的蛇就摊开在阳光下——它长不过尺,比豆角稍粗,两端各有一头,两端的蛇颈也就是尺寸部位各有一道红彤彤的箍,除此之外通体乌亮。它周身布满黑珍珠一般的细鳞,两对细眯眯的乌眼珠,两张弯弯的小嘴,两条黑色的蛇信子,随着蛇头一扭一扭,一摆一摆,一吞一吐,憨态可掬。暴露之后,它的两个头都想朝前逃,两头争抢谁也跑不动,只好就地打滚,因而又有了滚地龙的绰号。这种迷死人的小家伙,对于好奇宝宝野菩子而言,可谓探究神秘的好对象,譬如它有没有尾巴?屁眼又在哪儿?它嘴巴那么小巧,怎么吃东西?吃的是什么?怎么消化?怎么长大?为什么要长两个脑袋?脑袋为什么要长在两端啊?诸如此类的问题,真的很诱人。可是,裕元先生不让他用手拿,摸一下都不许。为什么啊?老先生说它有毒。野菩子就奇怪,不是说三角形的头是毒蛇的标志吗?老先生说:那可不一定,就像鲜艳滴彩色不见得是毒蘑菇滴标志一样,某些看上去没有三角头、不狠毒、蛮讨喜滴蛇,偏偏剧毒。事实的确出乎意料:有一次,光元老倌的孙子狗牙子挖蚯蚓喂鸭子,挖出一条两头蛇,被一只大麻鸭生生吞下,但不过两分钟,大麻鸭就倒地身亡。裕元先生说:别滴毒蛇,毒在蛇牙,而两头蛇,你看不见它滴毒牙,它滴牙齿已经退化,那么它靠喜木保护自己?靠它漂亮滴皮子,它滴毒素分布在蛇皮上。正因为如此,两头蛇不仅不能用手去摸,甚至它碰过的红薯、花生之类土产品都得用棍子夹起来扔掉,最好是扔到人畜接触不到的地方,例如丢进天坑。

    生活在蛇窝中的雷公湾人,对于蛇的观感,总体上是满脑子麻麻的记忆。除非那些以抓蛇为乐、吃蛇为快的人,普通村民和外界其他人差不多,有人谈虎色变,也有人说蛇眉蹙。自然界的恐怖存在带给人的条件反射,是人类千万年进化的结果。但是,凡事总有意外,白娘子那样的蛇不止存在于文学作品中,竟然也曾出现在雷公湾的真实世界。因而在野菩子的记忆中留下了一撇温柔,一拉和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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