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雷公谣06
裕元先生见状,伸手在他身上几下点戳,张高铁就静止不动了;再推拿按摩一会儿,他的神态也安静下来。
野菩子:“阁阁,高铁锅锅怎木了?”
“唉,他呀,发羊角风。”裕元先生道:“羊角风,又叫做癫痫,是脑髓里面滴问题引发,譬如脑瘤子、脑子受损伤、脑膜炎后遗症、神经中毒以及遗传性精神病、大脖子病都可能导致病发,所以发病原因很复杂。你看他刚才脑子朝后翘,双手抓着头发使劲朝前扳,眼珠子后翻,嘴角抽搐,脸色发黑,这就是典型滴惊吓型羊角风。有滴病患发病时,口吐白泡,全身抽筋,缩成虾米;也有滴会傻笑,或者尖喊,或者鬼哭狼嚎,脑壳里面就像被一束针一扎一扎,引发阵阵刺痛,叫人痛不欲生。”
裕元先生把斧头捡起来,放在远处,然后继续教导野菩子:“迹种病人平时和好人一样,如果因为突然脑痛,或许突然受到惊吓,就会发作起来。而且多半是间歇性、突发性发作,也就是一阵一阵地突然发作,病势来得很猛。所以啊,和别人相处,尽可能平和一些。特别是遇见容易激动滴人,更不能用话、用动作趷刺激他,谁知道对方是不是隐藏羊角风滴病人?一不小心发生争执,刺激到他,惊吓到他,打击到他,甚至长期压抑到他,导致羊角风发作,弄不好就会出人命。”
野菩子忙不迭地点头,道:“刚才幸好阁阁在,不然真滴出大事了。”
裕元先生:“羊角风不好治,不同病因滴羊角风,疗法和用药可能大相径庭,这个我以后慢慢教你。你趷扯两个草把来,我们把他扶上趷休息哈哉。”
于是,野菩子一路小跑,跑到挨近水口的瓦厂草堆场扯出两个干稻草,又匆匆忙忙往回赶,进村时遇见张高铁的父亲张荣昌,连忙叫上他,一起赶到裕元先生破柴的晒坪。谁知,他们赶紧赶慢喘着气刚刚抵达,张高铁却一咕噜爬起来,满脸揉来揉去,说:“我麻眼还要做喜木事?”在雷公湾辞典里,麻眼就是下午的意思,麻眼边就是黄昏的意思。
这动作,看得他父亲既欢喜又紧张。
裕元先生道:“你刚才昏倒了,现在别急着动。”
“喔,我想起来了,麻眼我还得趷犁田。对了,菩子,你最好和我一起趷,你割些嫩草喂牛。”张高铁说。
野菩子家领养了一头生产队的水牯牛,用来为家里挣工分。
裕元先生:“你身体还没好,就别趷犁田了,我先弄点药给你喰。”
绰号肠子的张荣昌,高高瘦瘦的身子骨伸出一只长条条的手,急促地挥动,叫唤:“赉崽啊,体子要紧,麻眼我趷犁田,你在家里歇息好不好?”
“赉崽赉崽,我又不是还在喰奶滴毛毛崽崽,喜木听话不听话滴!队长安排我犁田,我就得趷犁田。”张高铁有些不高兴,话还没说完抬腿就跑,可惜心急腿软,左脚拌着右脚,差点摔倒。他父亲急切去扶他,他一甩手就跑了。
野菩子跟在后面打趣说:“今交是青年节,你可以不听队长滴,在家休息。”
张高铁一边跑,一边回答:“我们又是农民,劳动就是我们滴节日。”
张荣昌:“赉崽,莫跑,慢点啊!”
雷公湾人对自己的儿子昵称赉崽(lai4 zai3),与奶崽一个意思。另外,为了区别男孩与女孩,雷公湾人叫男孩子为奶崽们或者赉崽们,叫女孩子为女崽们。
张高铁不喜欢他父亲叫他赉崽,生气离开。张荣昌还待去追,被裕元先生阻止。等张高铁走远,裕元先生小声道:“老侄啊,高铁滴毛病以后千万注意,莫刺激他,更别骂他。关系到他滴性命,千万千万记住我滴话。他刚才发羊角风,有点麻烦。”
“真滴多谢满满,要不是您抢救,他就危险了。”张荣昌说着话,眼泪就滚了出来。
裕元先生:“我记得他小时候好像得过脑膜炎?”
“是滴,后来好了。”张荣昌说:“高铁因为生脑膜炎,读小学还停过学,后来上初中,又生病,初中只上了半个学期。高钢可是读过高中喔,唉……”
裕元先生:“估计没有好完全,变成了隐疾,隐藏到现在成了羊角风。迹个毛病可以治,就是麻烦了点,等下我上山采点药,你拿回趷熬给他喝。”
张荣昌千恩万谢地离去。野菩子正待去放牛,裕元先生却走近他身边,从他后脑勺摘下两截稻草稍。待得野菩子也离去,老先生凝眸着手里的草稍,其中一截草管之中藏着一条近似于线虫的东西,一条哪怕他这个最熟悉脚下这片土地的人也叫不上名头的东西,一条蓝得让他的目光瞬间变得冰寒的东西。
这条东西极其细微,宛如微缩的盲蛇,要不是老先生眼尖,这一刻,它极有可能已经扎进野菩子的头皮里。
那玩意在草管里拱了拱,老先生的心房像是被狼爪拍了一下,身子一抖。但是,仅一刹那,他的眼眸就集聚了强大的能量,精芒绽射,扫描在那小东西身上,随即燃起浅蓝色的火焰。那玩意经受不起焚烧,急速跳跃,不停翻滚,闪烁出细碎的鳞片光斑。老先生将它和草稍一起丢进那堆稻草,火焰腾起,直到整堆稻草燃烧得一干二净,化作完全的草灰。
老先生不再破柴,而是回到家里,找出一大瓶药粉,装进褡裢,然后拿着镰刀,匆匆去到瓦厂草堆场。那儿有一棵喜树,树杆笔直,有篮球粗细,围绕树杆堆放着一丈多高的稻草,如今还剩下小半堆,表层的稻草已经半腐朽。那些稻草多半用来给猪、牛做窝用,被猪、牛踩烂之后,混在粪堆里,经过发酵,就成了肥料。
老先生绕着草堆仔仔细细地查看,面色越发凝重、冰寒。紧接着又曲着腰查勘地面,用镰刀扒开草皮看了又看。随后扩大半径,看了一圈又一圈。
待他回到草堆边,就从褡裢里取出药粉,在大约一丈半径范围内撒了一圈药粉。收了药瓶,拍拍手,然后手臂一伸,手指喷射出火苗,将草堆点燃,看着草堆熊熊燃烧。
要是在平时,燃烧的稻草,声音较为轻柔。但是,这堆稻草的燃烧却噼里啪啦,不时还响起扭曲的尖叫声。裕元先生不时挥动手掌,似在扇风,其实只有他看得分明,他将一条条企图逃窜的蓝色线虫扇回了火堆。
待到这堆稻草烧尽,他又去到其它草堆细细看过,又烧了两堆。
有半个下午,他就在这些草堆以及这一块地面走来走去,从附近路过的社员还以为他丢了什么东西,主动过来帮他寻找,被他好言打法离开。
半个下午的时间都打发在这里,老先生在这片地里搜索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确认没有遗漏,才匆匆离开。
他的身影很快融入幽暗的山林。他要去给张高钢挖药,还要准备更多的杀虫药,有的事情必须有备无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