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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章 雷公谣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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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一个好奇宝宝已经叫人头痛,今天赶趟儿又来了一位愣头青,裕元先生的内心好生纳闷。作为方圆十里八乡备受尊敬的长者,裕元先生历来说话丁是丁卯是卯,自然不屑于哄骗孩子。不过,雷公岭的事儿太过别格,别格到他老人家都有些踌躇,每一句话都得注意分寸。

    裕元先生当属异数,他的孙子野菩子也是一个另类,就连张高铁也算得上怪胎。他们三位凑在一起,难免发生点故事。

    张高铁:“我就觉得那栩妖和牛魔王有关。我嗲嗲讲啊,他又一次从那蔸老龙栩边经过,听见栩蔸下有人争吵,偏偏不见人影。”

    张高铁见裕元先生和野菩子不答话,只是看着他讲,就越发来了兴致,“那棵老龙栩还在滴时候,还有一件事情更加古怪。向前年,三多矿和一堆大滴人在门口禾堂边躲凉,他就讲了他滴经历,有一天他趷找煤炭,麻眼边经过那棵老龙栩,看到两个长角老怪在那蔸栩子下面挈皮。”他所说的躲凉,是雷公湾一带的习惯用词,意即乘凉。

    他撑着斧柄停歇了几秒钟,接着说道:“三多矿滴话,其实大家也有点将信将疑,但是还有一件事情,想怀疑都没办法,因为那是与我们家相关滴事情。我满十岁那年,我们家丢了一条赶山狗,第二天在那蔸栩下发现狗骨架,骨头上被啃得干干净净,好像漂白过一样。我嗲嗲讲啊,如果是野东西啃食滴话,总会留下一副血骨架,骨头上多少会留点血迹、肉渣;如果被螨趛子喰了,骨架就会发黑,上面扎满密密麻麻滴孔眼。可是,我们迹一带,老虎毛、花豹毛都没见到一根,也从来没见过大窝大窝滴螨趛子,我就想不清山里面还有喜木家伙奈何得了赶山狗?”在雷公湾土话中,野兽通常被说成野东西,猎狗被说成赶山狗,搜山被说成赶山,蚂蚁被说成螨趛子,扯皮被说成挈皮(qie4 pi2)。

    裕元先生赞许地朝张高铁点了点头,心想这小子书没读几句,讲话的调理倒是很清晰。同时,心底松了一口气,有个人替我给菩子讲故事,多省心啊!

    野菩子打小就爱缠着裕元先生讲故事,面对那对宝珠般的大眼睛,老先生总是不舍拒绝。这么多年了,野菩子隔三差五地耗上他,问题一个接一个,无完无了,老先生再好的耐心也差不多给磨毛了,再多的故事也差不多给放干了。他就担心,哪一天忍不住会对这宝贝孙子动粗,如果真有那木一天肯定会很糟糕。如今有人送上门来解乏,老先生岂止是开心,简直开心开心极了。

    除了不想和野菩子耗着,还有一个不可言说的理由,裕元先生只能隐藏在心底。那就是有关雷公岭的事儿,有关雷公湾各种神秘传说的事儿,最好不要找他谈。表面上,那些事儿怎么传都无所谓,但好多真实的东西只有他知道一些根底,他担心哪天讲多了就会讲漏嘴,那种后果不堪设想。

    这么想着,裕元先生就越发要鼓励张高铁继续讲下去。

    张高铁见裕元先生朝自己点头,更是兴头大涨,他吐了一泡口水抹在自己掌心,正要继续口若悬河,野菩子的提问机又迅速开工啦:“不是螨趛子,不是老虎,那到底是喜木玩意儿,竟然厉害过赶山狗?”

    张高铁:“我也想晓得啊,可没人告诉我。我左想右想,想来想趷,总觉得迹一切缘由都该算在栩妖滴身上。”

    野菩子:“为喜木是栩妖?”

    “你没看到过那棵栩,简直就是妖孽。”张高铁道:“那蔸老龙栩长相可邪门了,栩杆两丈以上滴部位曾经有一条尺巴宽、尺多深、半丈长滴裂口,后来不知喜木缘由竟然自己愈合了。”

    常识:松树上的裂口多半由于局部枯萎,或者暴雪压枝导致树干撕裂,裂口会产生龙膏,也就是松脂,或者说松节油。裂口如此宽、深、长,通常很难愈合。

    张高铁:“它不仅在几年之间长满了长长一条裂口,还和其它叶子稀稀拉拉滴、卡枝稀稀拉拉滴老龙栩不一样,竟然返老还童了,变得叶子密匝匝,绿油油,绿得让人害怕。怎木个害怕法?别讲到栩子底下透凉,哪怕六月天从旁边经过,你都会感到阵阵寒气,心惊胆战。”透凉,是雷公湾人对于乘凉的另一种表述方式。透凉,躲凉,与乘凉的意思一样。

    这蔸老龙栩曾经存在的依据,野菩子家里就有。此前不久,他打开父亲留在老家的箱子找书看,被压在箱底的一本用相册所吸引。相册中除了一张又一张的黑白人像之外,另有几张景观照尤其引人注目:一张村子的全景照、一张村里的公厅照,还有一叠风景照,照的是水口、村前的田园、雷公岭远景、雷公岭半山腰等等。通过雷公岭远景照,可以清楚看见山顶上的石头塔,也就是镇牛塔;而雷公岭半山腰的照片,三棵古松赫然在目,中间那棵古松不像两边的古松那样苍劲挺拔,而是罕见的双巴树,树干在中部分开成杈。

    这个造型,此刻也从张高铁的嘴里得到印证,只不过他的描述更为夸张:“最奇怪滴是它滴长相,它是一蔸双巴栩,双巴栩你晓得吧?就是两棵栩子滴蔸巴挨着,慢慢哉哉长到了一块,栩干粘在一起,扭在一条,长着长着偏偏分开为两个栩冠。”雷公湾俗语里,蔸巴就是蔸、根的意思,慢慢哉哉就是慢吞吞、慢悠悠的意思。

    野菩子:“就和你一样,两条腿扭到一块,扭成了身子,扭着扭着又分开成两只手和一个脑壳。”

    “别打岔,我可不一样哩,别看锅锅我只上了半年初中,可我也晓得大家都夸我长得帅。”张高铁说罢,将搭在肩上滴汗帕扯下来,又扎在头上,一只手抓着斧柄扛上肩膀,另一只手叉在腰侧,一个壁画上常见的工人形象跃然眼前。他跳着眉毛说:“帅,就是迹个样子!”

    野菩子诧异道:“哪个告诉你滴,帅就是迹个样子?”

    张高铁:“你们家高凌讲滴,帅就是戴条毛巾!”

    野菩子哈哈大笑,连带裕元先生也忍不住呵呵直笑。

    张高铁有些不解,“有毛病?”

    野菩子赶忙点头,“没毛病,我大锅讲得对!”

    张高铁:“他是公认滴才子,怎么可能错?”

    野菩子拍手道:“你是帅锅,好吧,和那蔸双巴栩有得一比呀,都喜欢扭起来!”

    张高铁:“那你就看错锅锅我啦,我是迹木帅,那棵双巴老龙栩却那木拧巴。唉,可惜,你看不到了!它滴样子邪翻天了,怎木讲呢?就像一把大铁叉,对,对对对,它竟然长成了牛魔王滴武器,一把总有三百丈高滴大铁叉!两个栩冠早已折断,枯了朵朵,尖尖滴对着老天;还有,两杈中间密密麻麻滴张开好多枝叶,好像铁叉上戳着两朵青云。牛魔王举着大铁叉,从天上插来滴两朵青云,喔哟哟,那样子好牛鼻,真要和雷公开战一样!”

    雷公湾人惯性地将植物的朵说成朵朵,有时候也说成朵立、朵朵高头、朵立高头。

    野菩子:“它有那木高、那木大、那木神吗?”

    裕元先生也在心里嘀咕:真是个满嘴跑火车滴家伙,哪有那木夸张滴树子?三十丈高都冲了顶,三百丈高也亏他想得出来!看来,我还得限制菩子跟他过多接触,别好滴没学到,反倒学成满嘴跑火车。

    裕元先生的担心没错,张高铁还真有那木一个绰号,就叫做张火车。他和他弟弟张高钢出生在大跃进时期,是一对双巴。雷公湾人把双胞胎也说成双巴。

    他父亲因为炼钢的事儿进过一趟城市,回来夸耀自己的见识,说火车怎么地惊人。到张高铁进学堂那会儿,就接过他父亲的小喇叭,他对小伙伴们开吹:“你们见过火车吗?”小伙伴都摇头。他就带着十二分陶醉和神往,说:“你们不晓得,火车都比皂角树还高!”雷公湾村子里长有一株古皂角树,树高超过二十丈。这话传开来,大家都笑话张高铁满嘴跑火车,从此送上张火车的绰号。

    且不论张高铁怎么个夸张,那蔸古松确实越长约古怪。种种迹象表明,古怪到令雷公湾人越来越不安。这或许就是雷公湾的守护神不得不出手了结它的原因所在。

    它倒是被雷电了结了,可是另一个古怪问题从野菩子的脑瓜里冒了出来,他对张高铁说:“那木邪门滴妖栩,你怎木敢到它滴栩蔸下躲雨?你刚才不是讲,看到它们绿油油滴栩叶子都害怕吗?”

    “我有坐到那里躲雨?”张高铁反问。

    野菩子:“你前面哈哉讲滴,打雷之前还在那棵栩子底下。”

    张高铁:“我想想,喔,喔喔喔,是喔,好像是有迹木一回事。那天,我也不晓得哪条神经搭错了线,竟然一个人跑到那棵栩子底下躲雨。平时,莫讲坐到那棵栩下面,就是路过都觉得头皮发麻。哎呀,听你迹样一问,我滴背脊骨都凉飕飕滴。哎哟,我背脊骨好冷,好冷,我怎木了,我迹是怎木了啊!?”

    张高铁突然恐惧地甩下斧子,双手一会儿搂着腰,一会儿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尖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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