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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章 雷公谣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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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湘南民间有一种土法制造的竹浆纸,本地人将那种薄薄的、细腻的竹浆纸称为水纸,将那种厚实的、粗糙的竹浆纸称为大板纸,或者竹马纸。雷公湾人将大板纸裁成36开或者72开大小,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起,用钱凿在上面敲出铜钱形态的凿痕,用来烧化给鬼神,祭奠给亡者,敬奉给先人。

    裕元先生先用自己的口水涂抹在牛角火罐的罐沿,然后取过这样一张三指宽的铜钱大板纸,卷成喇叭状,拈在手上点上火,火苗对着火罐口旋转,念念有词,随即将燃烧的纸捻迅速放进火罐里,在火苗尚未熄灭前将火罐迅速扣在大椎穴上。

    裕元先生治疗风寒症一般都采用简单有效的办法,能不用药尽量不用药。最简单的办法是做一碗发汗汤,到地里扯一把香葱,就是那种紫皮的小葱,洗净后留用带根须的葱头;烧一碗微咸的老姜汤,装碗,把葱蔸放进汤碗里,用盖子盖好焖上一到两分钟,然后趁热连带姜块、葱蔸和汤水一起迅速吃掉。一般的风寒小感冒,可以迅速见效。症状若偏重,或可以甑火罐。

    只要是裕元先生甑火罐,不论为自己还是为别人,野菩子遇见了都会留意。这其实是他认真学习的过程,他和阁阁之间有一个秘密,雷公湾人一般都不知晓,甚至家族中的多数成员都不知道,他是裕元先生选定的关门弟子。当然,他是一个好学生,懂得从阁阁的一言一行中领悟道理,而不需要阁阁提醒。阁阁身上值得学习的东西有太多太多,医术仅是其中的几分之一。不过,在大众场合,爷儿俩都会心照不宣地避免表露这层关系。老先生认为,还不到公开这层关系的时候,有一些事情他得谨慎处理。

    该严谨的时候严谨,该守秘的东西守秘,这一点,野菩子遗传了阁阁的优秀基因。不止如此,他还很是伶俐自觉,一直能够自愿自发地学习,耳闻目睹之间就潜移默化地学到了好多知识。眼前,他一见到阁阁将火罐往大椎穴上扣,就清楚阁阁其实是受了一点点风寒。阁阁自然不会告诉他,自己总归年事已高,体质不知不觉间下降了不少。搁在两年前,这点风寒算根寒毛?甚至,脸上都不会有半点不适的痕迹,不会让老伴看出端倪。

    他不诉苦,野菩子却懂得,如果症状再重一点,还要在在肺俞、风门、肩井穴位上继续甑火罐;如果病患感觉脑袋有点绷紧、头痛,甚至偏头痛,还可以在额头、合谷、足三里等穴位上增加火罐,这样一通火罐下来,普通风寒症状一般都会自行消失。

    野菩子:“阁阁,我来破柴,你坐下歇一哈哉。”

    裕元先生微笑着摸摸他的头发,这是裕元先生爱抚孙儿最惯常的动作,“你举得起斧子吗?再长一把子力气还差不多。”

    野菩子:“阁阁,别人不晓得你还不晓得?给我斧子,看我轻而易举破开他们。”

    爷儿俩正交谈着,打旁边走过来一个大后生,他是村口张荣昌家的儿子张高铁,高高瘦瘦的麻花身材,活像山上的鸡血藤,走路扭扭捏捏,却拧着一股子蛮劲。他见裕元先生甑着火罐破柴,赶紧上来抢斧头,“阁阁老人家,你不要命了呀,赶紧把斧子给我。”

    裕元先生呵呵笑道:“不碍事滴,我就想动一哈出身汗。”

    他不放手,张高铁就硬夺。野菩子说:“阁阁,您不让我来,还不让高铁锅锅?马上换人,您歇好了,我还要听您讲古人。”

    “对对对,您老人家讲古人,其实也不闲着。迹点尕崽崽柴火,顶多半个钟头我就破完。”张高铁劝说着。

    老人家不再推却,让出斧头,在旁边的条凳上坐下。野菩子转到他的背后,替他捏背。

    “对了,阁阁老人家,您哪里不舒服啊?”张高铁一边扭着身子奋力破柴,一边问。

    “阁阁接连几天在深山老林里采药,受了点风寒。”野菩子抢着回答:“喔,阁阁,您迹种状况叫做爬山涉水、栉风沐雨、风餐露宿、霜露之疾,对吧?”

    “您老人家一大把年纪了,也不爱惜自己,难怪又甑火罐。”张高铁口手两不闲,“对了,您老人家干脆教一教我甑火罐滴绝活,我帮您给人看病,免得您那木辛苦。”

    老人家却轻声对野菩子耳语:“又不是成语接龙,你卖弄干嘛?”

    野菩子吐吐舌头,继续抢先答话:“甑火罐是技术活,三言两语讲不清,是吧,阁阁。还是先讲古好了。”

    野菩子这样做,不只是为了让阁阁省力气,其实还有别的原委。在裕元先生的带动下,雷公湾人都逐渐喜欢上了火罐。只要不是了不得的大病,诸如风寒、风热、咳嗽、暑痧、寒痧、腰酸腿胀之类农村常见的毛病,大家都愿意尝试火罐治疗。

    说到火罐疗法,不能不提一提裕元先生的牛角火罐。普通人家所用的火罐多为自制的竹筒火罐,整个雷公湾村唯有裕元先生有一对牛角火罐,有人传言它是犀牛角,也有人认为它是牦牛角,甚至还有人说是印度神牛角,没个定准,老人家对于这个问题从来都是含蓄地笑一笑,你们争论你们的,只要不问我借用就好。他那么宝贝地护着自己的牛角火罐,不肯让别人碰手,生怕被烧坏、摔烂。好在乡邻们借不到他的牛角火罐,却能轻易请动他出诊,有时候也能间接地用到牛角火罐,故而都认了他的怪脾气。

    不仅如此,大家也很体谅他,怕累坏了他,所以只要自家能够懂点火罐皮毛的,尽量自己动手。倘若遇到疑难杂症,或者追求更好的疗效,那就不得不请他老人家出马。

    火罐之道,裕元先生当真不含糊,大凡适合火罐治疗的毛病,他从来都是罐到病拔。你问疗效为何那样好?老先生依旧含笑不语。你懂的,自然无需问;你不懂的,给你解释再多也白讲。乡邻们问不出所以言,讨论来讨论去达成这样的共识:第一,他老人家可是咱九嶷山区滴名医,病看得准,穴位认得准;第二,因为他有秘而不宣滴火罐咒。

    雷公湾人都说:雷公有克制牛魔王滴天水钻心咒,裕元先生有一手厉害滴火罐咒。

    再说野菩子看见张高铁扭捏着身子破柴,忍不住想笑。裕元先生却说:“你帮我老人家卖力气,可要多谢了!不过,高铁啊,甑火罐迹个活计,不是我不想教你,而是你读书不够,我很难教你。菩子讲滴是真话,甑火罐属于医术,需要懂得看病、认穴,书读得少就没办法识医理,也就没办法看病,没办法认穴位。看不准病,活人也得给治死。”

    张高铁嘿嘿直乐,“阁阁啊,我就求个嘴瘾而已,我笨得很,哪里是学医术那块料?我可是有自知之明哩。其实,我更加喜欢听您老人家讲古,对了,你们刚才讲滴是喜木古?”

    野菩子:“我问阁阁,雷公岭滴石头为喜木雷公炸不烂?”

    “炸不炸得烂,只是你没有见到而已。其实啊,雷公厉害着哩。”裕元先生微微停顿一下话语,然后继续道:“雷公岭滴半山腰有两蔸老龙栩,高铁应该晓得滴。可原来呀,不止两蔸,而是三蔸,每蔸起码三个后生手拉手才能抱得拢。就在镇牛塔被毁之后滴下一年芒种时节,那时候我们菩子还没有满岁喔,大晌午,老天就像被沷了墨水一般,昏天黑地里突然一唰闪电,把整个湾子照得雪亮。那闪电单单击在中间那蔸老龙栩上,准确无误,毫无偏差,你们晓得那是喜木后果吗?”

    所谓龙栩,那是雷公湾人对松树的俗称。由于松树表层的粗皮犹如龙鳞,固有此名。栩(xu3),是他们对树的土音,例如桑树被称作三栩,树木被称作栩子。

    他再次顿了顿话儿,叹了一口气,接着道:“那闪电如同一把雪亮滴长刀凌空插下,直接命中那蔸老龙栩,爆发出一团火球,飚地一声震天动地滴雷炸,整个湾子都给抖起来。可是,一眨眼功夫,火球消失了,那蔸老龙栩也凭空消失了!”

    野菩子目瞪口呆,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他即刻联想到镇牛塔倒掉事件,黑皮狗被雷击而人间蒸发,这棵龙栩也是被雷击而人间蒸发。雷击啊,闪电啊,雷公岭顶头滴雷电啊,你真滴霸道得叫人难以置信!

    张高铁也停下来手里的活计,定格为一株静态的粗藤。看他木木的样子,似乎是受过什么刺激。

    “大雨过后,好多人都跑过去看稀奇,探究竟,我记得高铁你也趷看过对吧?栩蔸那儿只剩下一个泥坑,和炸石头留下滴炮坑差不多,那蔸老龙栩好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连一块木渣、一条粗根、一卡细枝、一撇叶子都没有留下,就迹样无影无踪了!可更奇怪滴是,周围其它滴栩子、草窝竟然毫发无损!”裕元先生说:“人是万物之灵,自然会得到天地更多滴照顾。可是,任何逆了天意滴东西,都会被老天惩罚。既然雷电可以把人劈了,劈个石头、劈棵栩木不也是可以理解滴吗?”老先生说罢,山塘似的眼睛里丝丝微光抖动,脸庞凝聚着满满的肃穆。

    张高铁跟着呼出一口粗气,“岂止是趷看过,那次打雷啊我最清楚。因为我还在那蔸龙栩下躲雨,后来看着雨越下越大,躲不住了,就对雨跑着回家。突然,天上一条火链子从我脑顶顶上方唰过,接着背后一声炸雷,震得我跌进水田里。待我回过神来,爬上田坡,往回看了看,那蔸老龙栩就不见了。”他拍拍胸口道:“我前脚刚刚离开分把两分钟,我是从鬼门关上逃回来滴啊!”

    裕元先生:“给我记好了,今后下雨天切莫在栩子底下躲雨。”

    张高铁:“哪里还敢啊,用枪逼着我,我都不敢了。”

    “雷公专门针对那蔸龙栩吗?”惊骇过后,野菩子继续发扬好奇宝贝的天性,打破沙锅纹到底。

    裕元先生:“那都是某个人滴看法,当然很多人都迹木看。”

    野菩子:“那又为喜木呀?”

    “因为那蔸龙栩已经老成妖孽。”这回成了张高铁抢答,他实在憋不住,好像要从刺激后的压抑中发泄出来。

    妖孽?树里住着妖怪,还是那棵树本身就是妖怪?野菩子除了震惊还是震惊,但没怎么害怕,“那个树妖与牛魔王有没有关系?”

    张高铁:“我也觉得好奇怪,它是不是牛魔王手下滴小妖?是不是牛魔王故意放它出来试探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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