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迎亲（4）
记不得最后他是怎么走的了。
只记得他身躯滚烫，在一片细雨中，与她依偎良久。
陆凌姝回房后，自己悄无声息去打了热水，重新梳理了一番。待忙完后，已是后半夜。身体感觉累，心底却暖暖的，又忐忑，翻来覆去好一会，才渐渐睡着。
六月二十六，行亲迎之礼。
太守次子与守御长女的亲事，此前曾传遍扬州大街小巷。楚易混迹花柳的名声，最终却被一位端庄秀美的世家小姐收服，令人啧啧称奇。
不过，传的久了，之前一些难听的言论，不知何时已悄然消散。
众人都想知道，守御陆大人曾一直留在掌心未嫁的长女，为何会同意嫁给那纨绔公子哥？
大抵，是真的天作之合吧！
陆府外边喜锣震天，腿快的家丁跑来告信：“楚府迎亲的队伍快到啦！”
陆凌姝端坐在闺房内，一方轻薄的红色喜帕罩住了她的视线。
只听到白玉快步走进来，附在她耳畔说：“夫人还在担心，待会姑娘过去之后，那边若连高堂都没得拜，可如何是好？”
陆凌姝轻声道：“没有太守大人，也会有楚易的亡母灵位。不打紧。”
“夫人担心也是常情。”白玉心道，哪有父亲还在世，却只请灵位作高堂的？
可她不敢说出来。
这时，陆墨染走了进来，坐在凌姝身边，忽然抱住她手臂哭了起来：“阿姐——”
“好好的，二姑娘别哭。”白玉也有些心酸，忙劝道，“今日大喜呢，应当高兴才是。”
“如果是我嫁人，我一点都不担心自个。”墨染抽噎道，“从小到大，我哪里由人欺负过？可阿姐是这世上最好的人，心善被人欺，嫁了人，以后受了委屈，都只会自己藏着掖着。”
陆凌姝掀起喜帕一角，柔声道：“以后楚易若是欺负我，我便去将军府找你，你替我出气，可好？”
“好！”
墨染眼睛一亮，“一言为定！”
还待再说几句，门外已传来陆止戈紧急的催促：“阿姐，要出门了——”
“快点！”
“人都来啦！”
鼓乐喧天，新郎官已经到了。陆墨染下意识握紧了长姐的手，比自己嫁人还要紧张些。
凌姝笑了笑，轻轻反握一下，说道：“我不会选错人的。你放心。”
出了房门，耳边已听不到亲人的叮嘱。
陆凌姝由白玉和白绣两个陪嫁丫鬟扶着，在一片祝福声中拜别了父母，一步一步踏出了陆府，上了府外的花轿。
晃晃悠悠的轿撵上，满目喜红。
外边人声鼎沸，城内百姓大多爱看热闹，挤在大街小巷观赏着红妆数里。凌姝心中紧张、不安、喜悦、惆怅相交杂，纵是外面喧闹，也觉得自己仿佛正孤身一人。
说不出的无依无靠。
她悄悄掀开窗帘，往外看去。
前方是不断晃动的车马，却瞧不见楚易的身影。
迎亲队伍一路走过扬州大街，来到兰山寺脚下的郊外。不知何时，那座宅子已修葺一新，虽没有太守府那般奢华庄严，却也别具一番清雅风味。
如今挂满喜字，更加生机勃勃。
只听楚易下了马，走到喜轿子前。金大娘麾下的喜婆声音洪亮，喜气洋洋地道：“请新郎踢轿门，迎新人！”
陆凌姝还未反应过来，轿门被人轻轻打开，随即她身子一轻，竟被楚易拦腰抱起，在众人目瞪口呆中，直接将她抱进了府门。
凌姝紧紧搂住他脖子，头上珠翠叮当，她顾不得羞涩，低声嗔怪道：“怎这般胡闹？”
楚易轻笑一声：“小爷我向来胡闹啊！陆姑娘现下后悔，也来不及了。”
他身高腿长，抱着新娘一路往里，在众人笑闹声中，没有理会喜婆在后面一叠声提醒，将人径直抱到了正堂之中。
方走进去，却见楚宁远目光悠深，正端坐在堂首。他身旁的供案上，端端正正摆放着香火供奉的元氏灵位。
楚易一愣，脸上神色凝重起来。
喜婆很有眼力见，也立刻意识到这中年男子竟是新郎的亲爹——太守楚大人！虽然之前金大娘叮嘱过，这次亲事不同往常，只要尽力办好，酬金依然丰厚。
她们不会跟钱财过不去。
但也不愿得罪贵人，马上堆笑：“正逢吉时，可谓天意使然，降此良缘。楚大人请上座——”
“你为何来？”
喜婆的声音被打断，她识趣地立刻闭了嘴。
楚易轻轻放下凌姝，冷冷地质问坐在上首那人，“若我没记错，今日你已没有资格，与我娘的灵位比肩而席！”
楚宁远不以为忤，反而露出笑意：“陆姑娘，你欢迎我吗？”
陆凌姝喜帕未掀，目不能视，但却朝着楚宁远的方向见了一礼：“凌姝愚见，这里没有太守大人，只有楚易的父亲。”
周遭宾客不多，但与楚易都是真心往来，也对太守府一些蛛丝马迹有所耳闻。虽不知楚易开府自力的惊世之举为何而来，此刻亲眼所见，倒猜了个七八分。
父子不和，竟到这种地步？
满堂目光瞬间聚集在楚易身上。
说不清，道不明。
楚易紧着拳，脸色有些泛青。
楚宁远不愿休弃薛氏，说明从心底就不认同自己的错处。当年母亲病逝，他就堂而皇之将薛氏母子迎进楚府，扶了平妻，甚至重立长子。
何尝，心底有半分父子亲情？
如今却做出这副父子情深的假象，惺惺作态。
可他的出现，却始终全了儿子的面子。
纵是楚易不愿承认，可他却不能不顾及凌姝。
若在满堂宾客面前翻脸，叫姝儿以后怎么面对世人目光？
楚宁远心知自己赌对了，他不想招惹次子，只能从陆家姑娘身上下手。而这儿媳妇，自然给了个令人满意的答案。
他也不去理会楚易的脸色，转向喜婆：“既然吉时已到，就别耽搁了。”
喜婆会意，朝一旁的傧相使了个眼色。
傧相立刻高唱一声：“吉时到，新人就位——”
楚易僵硬地站着，若不是陆凌姝悄悄扯了扯他衣袖，他也不知自己会不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之事。冗长而繁琐的婚礼，在不停的叩、拜中，有条不紊地进行。
“二拜高堂！”
“跪。”
“再叩首。”
仿佛傧相的唱喏异常刺耳，楚易握紧双拳，骨节青白，可随着新娘缓缓跪下，他无法抗拒，胸口像堵着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俯首向堂上行叩首礼。
楚宁远凝视着次子背脊，眼眶酸涩，手掌紧紧扶住了椅子。
元氏的灵位在香火中，泛着淡淡的柔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