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若水
荀钰闻言深深叹气,就在林蓁以为谎言要被揭穿的时候,荀钰缓缓说,“我就知道。”
逃过一劫,林蓁非常庆幸身边都是聪明人,不需要多说什么,他们自己就能脑补出更多细节。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情谊,不过你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他,已经足够说明很多。”荀钰思索片刻,又语气一转道,“夫人如此多情,到底有几块玉挂记在你心里?”
没想到林蓁真的歪头算了算,“四块,”看到荀钰脸色凝重,立刻找补道,“你是我最珍视的一块,其他两块是家长和仲达,真的没有别的了。”
荀钰也没想到,荀氏的比重在林蓁心里占这么多。“夫人没有再骗我了吧?”
可还有一块呢?
“绝对没有。”林蓁凑上去亲他。虽说她大爱无疆,目前守着一个也很安心了。
终于找到了,马车缓缓停下。写着荀字的牌氏,坐落在最靠近皇宫的一环里。
荀钰抬头仰望檐下的御铃。青色绶带,银丝纹云;食二千石,位列三公。
荀殊被囚居几十年,才换来的结果。一朝得势,所有曾经不闻不问的士子贵人都登门了,人来人往,拜帖如云。
“这位士君,可是来拜会家长的?真是不巧,家长身体不适,已经谢绝见客了。”仆从赔笑道,每一个来访的人都一样。
“身体不适?那更要见一见才好。”荀钰掏出拜帖,双手递过。
仆从本想摆手拒绝,看见了拜帖上的字,问道,“士君也姓荀,可与家长同族?”
“正是叔父,早日书信曾提起,晚辈将携妻拜见。”
“没错!家长已经念叨好几天了,快快请进。”仆从满脸欣喜,把人迎进门,安排身后车队去休整一番。
“诶!小厮,凭什么他们能进啊!”门外被拦着来送礼的士子仆从不满道。
他们已经来了半个月了,每次得到的都是病中不便见客。怎么这队人第一次来就能进去啊?
“是荀氏本家的人,各位多多见谅。”仆从继续回去赔礼道歉,引路的事交给里面的人了。
本家来人了?门外突然一阵嘈杂,然后渐渐人群越来越少,他们都赶着回去禀报主家。
去的不是见客的正厅,后院曲径幽深,一处临水的亭子。上书三字牌匾‘临渊亭’,笔锋潇洒开阔,力透纸背。
只是这意境,似乎已经被逼入悬崖峭壁,只差一步便要万劫不复。左右两难,时时临渊踌躇,寻觅生路。
“荀钰携妻拜见叔父,身体万安。”大礼拜下,头磕在掌背。
“快起来,哎呀,”荀殊伸手轻轻扶了一把,“我刚刚还说呢,两州叛乱危险,还是写信让你们不要来了。没想到信还没写,人已经到了。”
起身看去,一位慈祥和蔼的老人,捋着花白的胡子,笑眼盈盈,炯炯有神。依稀还能看出年轻时的俊朗,是荀氏一脉相承的君子相。
精雕细琢,油润细腻的脂玉。被养护得似乎能从里面渗出油来,通体奶白,雕成一个字,水。
上善若水,能容万物。囚居几十年悟出的道理吗?林蓁细看,水虽无形,字却有骨。风骨铮铮,不曾磨灭半分。
“多谢叔父挂记。”荀钰笑道,从怀里拿出家长他们写的家书,“几封家书,寥解思念。”
按照顺序排放,难得用贵重的丝绢书写。密密麻麻工整规矩的小字,荀殊接过一目十行,“芙州之乱,仲达功绩为最,我在朝中也有所耳闻。原本只该有个县令的,没想到陛下给了个议郎,真是意外之喜。”
荀钰惊讶地问道,“议郎?可是光禄议郎?”同样是六百石官员,但这可是中央官员,整个光禄体系下的官员都属于陛下的亲信。
“没错,哈哈哈!就是这幅神情,与朝中大臣一模一样!”荀殊大笑道,当时宣旨的时候,没有人不震惊诧异的。
“光禄勋虚设多年,自党锢之后便无人担任,如今启用,是否说明”荀钰没有说完,但荀殊已经理解他的意思。
光禄勋是后备的人才储地,有任何污点的官员都不会进入。
历朝只在皇帝托孤时大肆入职,留一批清白的纯臣给新帝,以供驱驰。
新帝的人选,往后的布局规划和现存的问题都会有所交代。
“皇后那边猝不及防,正想方设法往里面塞人呢,哈哈哈!百密一疏啊!”荀殊感叹道。
皇后和士族自以为万无一失,楚襄王的太子之位势在必得。哪曾想陛下直接跳过选太子,开始为新帝打造班台了。
“陛下情况怎么样?”荀钰想起林蓁说过的话,如果是真的,皇帝着急录用光禄勋也是情有可缘。
“在病中,已经罢朝三个月了。”
荀钰点点头,看来情况确实不妙。“京中可还有同样入职的?”
“你也知道京城是党争重地,多多少少都有牵连,陛下着重从外征辟。
名单没人看过,据说三个月前陛下便派出信使,到地观察人员是否涉事。现在说不定已经有足以上任的人选了。”
“仲达也在观察人选中吗?”荀钰问。
“哎,仲达只是碰巧,当了这个出头鸟。”荀殊摇头叹息,再加上他这个御史大夫,荀氏真是被架在火上烤了。“不说这些,叔良和我提起,你有两个孩子了?”
“对,名为徽、禛。”荀钰不自觉地笑起来。
“看看你,这是林夫人的功劳,你该好好待她,知道吗?”当年定亲也是为了救荀殊。他心里有愧,见他们两个都好,便安心许多。
“知道。”
为什么要这么认真地回答这个问题啊!林蓁微微低头遮掩笑意。
几番寒暄过后,荀钰还记着要事,请辞改日在来拜访。
“何不小住几日?这是要去哪里?”荀殊不解问道。
“我们还要去林宫令府上拜访,然后在城郊住下,等仲达入京再说。”荀钰大致解释,但怕长辈担心,没有细说。
“你一上门,怕是要得罪整个京城的士子了,哈哈哈!”荀殊不搞党争这一套,皇帝提携他也是因为这个。
反正有‘纯臣’荀浟和‘两耳不闻窗外事’荀殊两个眼中钉,再多一个‘亲近宦官’的荀钰也没什么。
“刀山火海,亦往矣。”荀钰也想起之前在沅氏的情况,笑着回答道。
“去吧去吧,城郊那边拿着我这个牌子去,之前我住的地方还没到租期呢,你们去住吧。”荀殊怕自己随时可能被贬,留的后路,没想到真派上用场了。
“谢叔父,我们先告辞了。”荀钰双手接过,玉芙蕖。
荀殊摆摆手,目送他们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