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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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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朝日初升,薄雾笼翠,一场稀疏的雨让黄土里倔强的草种破土发芽,给大地铺了一层嫩绿草毯,林清泽骑马率军拖着一口棺材出发。

    营门口,萧长凛正等着他。

    林清泽心里一热,摸了摸怀里的锦囊,翻身跳下马,单膝跪地,拱手拜别,姿态恭敬而顺从。

    昨夜将军与他谈到深夜,关于此行送尸他有了更清晰的认知与行动目标。

    连年大旱,民不聊生,今年好不容易不旱了,却又雨多成水患,导致多地洪灾,国库告急,粮仓空虚,难民走投无路占山为匪,前有敌军虎视眈眈,后有土匪为祸四方。

    大周千疮百孔,危如累卵,戍边将士吃的都是掺沙子、发了霉的陈米,吃顿好饭就像过年。

    民众需要休养生息,不宜再战。

    北边寒金国大败,不足为惧,可还有高真国、木拓国,西边乌河国、容国在一旁蠢蠢欲动。

    和谈势在必行。

    寒金国君年迈,猛将勒骨兀命丧阳关谷,继承者们内斗不止,值此多事之秋,如果想夹缝里求生存,只能称臣周边诸国。

    送尸体是个契机,古来征战,胜者把败将尸首挂在墙头、栏杆上震慑敌军的比比皆是,长风军虽然击败勒骨兀,却为他收敛尸体,送他回故土厚葬,是对敌军将领表示尊重的最高礼节,我军已经拿出和谈的诚意,如果寒金国君认清自己的困境,会顺着萧长凛给他的台阶好好下。

    届时,敌人变成盟友,对外,能震慑诸国,对内,能腾出更多力气平息内乱,还人民清平。

    送走林清泽,萧长凛招手唤来营门守卫,问道:“昨夜哭闹的人在何处?”

    萧将军平时不苟言笑,威压骇人,此时虽言语和善,却仍让人不敢直视,守卫抹了把汗,恭敬回复:“昨夜子时雨后,有几个汉子说有人看见老乡被军爷带走,他们沿着马蹄印子赶来,说他们都是军人亲属,要求见见家人,夜里高左卫过来,命人给他们搭了帐子。”

    说着,指向萧长凛身后:“将军,就是他们。”

    萧长凛回头,八个高低不一、胡子拉碴、衣着破烂、双眼昏黄的汉子目光殷殷地看着他,嘴角弯成惊喜地形状,领头的中年人赶忙跑过来扑通跪地上,其他人有一学一,纷纷磕头,头撞在地上咚咚响,他们却浑然不觉,喜极而泣道:“可算找对地方啦,可算来啦。”

    有的人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

    萧长凛弯腰扶起领头的,吩咐护卫把他们带到军帐,一并送些热茶吃食。

    领头的中年人名叫张衡林,是桐县一名德高望重的乡贤,此前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地主,水灾过境,土地绝收,家人罹难,哀鸿遍野,他组织走投无路的乡亲们一路相携,奔波到西北寻亲,起初的千人逃难大队,走走停停,到西北的,只剩下百十来号,一些身强体壮的还沿路做工挣些逃命钱,他们去往战场搬尸,也是阴差阳错走错了路,误入阳关谷。

    萧长凛想起阳关谷里,一闪而过的精光,那道目光遥远却醒目,自下而上|射|来,竟有高高在上的俾倪,可惜消失得太快,快到他以为是一闪而逝的幻觉,可多年行军打仗,他的洞察力早就如野兽般培敏锐,他的直觉告诉他,不是。

    他问道:“梅雪海是你们老乡?”

    张衡林屁股尖尖挨着椅子,紧张兮兮地答:“梅生,其实是个女儿家,出门在外不方便,我们都是男子打扮,一是遇到不怀好意的人,男人多了震慑力大,二是她通晓些医理,要采买药材,如此打扮方便行事。”

    他看了看座首的将军没有怪罪的意思,说话大胆了些:“梅女是张云贞的媳妇,我们那里成婚早,张云贞常年不回家,今年都十九了也没说亲,别人家孩子都俩了,他爹娘急啊,他娘还患了病,刚好梅女无依无靠住的又近,村长一撮合,让公鸡代替云贞和她拜堂,算是嫁进了张家,入了张家门就是我张家人,她公婆死后我们一并带着她来此找她相公。”

    张衡林说了一路艰辛,越说越苦涩,抹一把泪,直接跳到了最后:“到了阳关谷,远远就听到了战鼓号角,我们吓怕了,顿时四散逃走,一群人就这样走散了,后来战火熄了我们就沿路找人,听说有人被带走,按照描述就觉得是梅女,一路紧赶慢赶,终于找对了地方。”

    萧长凛点点头,下令安顿难民,出了军帐,对文书说:“把乡亲们的亲人名录记下,查查都是谁,还有几人活着,现下在哪里服役。”

    梅雪海从军牢里出来时,正是辰时,一进一出,整整六个时辰。

    张衡林一行人与士兵们驾了马车等在营门外,准备去接腿脚慢的老乡,见她一个女人进了牢房毫发未伤,放下心来,邀她同去,怕她心有余悸,安慰道:“我看萧将军是个知情达理的人,他关你也是出于小心,战场上阳谋阴谋多着呢,你年纪小不知道,可别往心里去,往后云贞还指望他提拔,别因此心里有疙瘩,误了他前程。”

    梅雪海静静听着,她猜到了张云贞已经不在人世。昨日她说起张云贞这第三个字,林清泽的脸色顿时变了,眼里全是惋惜与担忧,况且直到今日出了牢门,有人怀疑她的身份,却没人来与她对峙,因为能对峙的人已经没有了,桐县的亡魂,不知还有几多。

    她看着满脸风霜却满眼希望的张叔,不忍说出心中所忧。

    张叔是来找儿子的,他与妻女从滔天洪水中逃出生天,他的夫人女儿却都因为伤病折在了路上,他眼睁睁地看着家人丧命,不知夜里偷偷哭过多少回,如今心里只有儿子这一个寄托,若他也不在人世,只怕张叔会当即悲伤难抑,没了活下去的念头。

    张叔这种情况,是每个幸存者的写照。梅雪海叹了口气,双手合十,默默祈求上苍:“神啊,请怜悯您多灾多难的子民。”

    黄沙吹着歌声与欢笑,二十辆马车里挤了一百五十号人,个个一扫先前的阴霾,脸上喜气洋洋,眼里放光,有说有笑地回到营地等待与亲人会面。

    校场上新搭了一个大帐,里面等着十一名士兵,是按照名录从各营叫过来的寻亲者家属,是仅剩的活人,有年长的,有年少的,不论长幼,他们脸上皆有止不住的笑意。

    从军多年,南征北战,他们从没有回过家,都快忘了家乡菜的滋味。

    不是不想回,实在是回不去,边关战事吃紧,一场又一场,况且,回了家除了种地什么也不会,遇到丰收年还能吃饱饭,遇到小年,全家一起勒紧裤腰带,时不时还有旱灾水涝,还不如在军营过得安稳,起码有衣服穿,还有饭吃。

    他们用熟悉的乡音谈论着远道而来的亲人,言语间充满了期盼。

    “我走的时候媳妇已经有肚子了,也不知给我生的儿子还是闺女。”

    “我的军饷都托人带给老娘了,也不知她过冬的棉衣是不是新棉花。”

    “我走的时候家里人都死光了,也不知是谁来寻我,我估摸着是我远嫁的姐姐。”

    ……

    营门口,一百五十号人欢欢喜喜下了马车,整齐站着,等着点名。

    拿着名录的文书谢永蟠虽是文人,却也惯见生死,可此时他捏着薄薄一张写着亡者与生者名单的纸,看着一双双望眼欲穿的眼睛,他有些难以开口。

    他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大声喊道:“念到名字的上前来站到我手边,其余的原地等候,张文朋他爹,贺牛他儿,李昌他弟弟,张龙他媳妇……”

    谢永蟠带着十四个人走了,剩下一百三十六号人面面相觑,脸色阴晴不定,悄悄讨论这些被带走的人,猜测自己为何没被带走。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剩余的难民也被谢永蟠恭恭敬敬地请走,他说:“桐县儿郎心怀大义,忠勇可嘉。”

    穿过营门附近的军帐,远远望见校场大帐外两根高高竖起的旗杆上挂着巨幅白布黑字挽联,两阵士兵列队在路两旁整整齐齐站着,难民一接近,笙箫齐鸣,唢呐震天,奏的是哀乐。

    难民群里爆发出凄厉的哀鸣,让人忍不住心悸。

    风餐露宿几番生死,难民深知活着有多不容易,可是看到眼前一幕,锥心刺骨的绝望还是击垮了每一个人,他们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有的已然痛苦到全身失去力气,缓缓软到地上,爬也爬不起来。

    阵列里整齐站立的士兵见状,上前搀扶悲痛的寻亲者,把他们扶到大帐里休息,不断地安慰安抚。

    难民们互相依偎着,目光麻木而空洞,机械的落泪,一个个仿佛掏空了血肉的行尸走肉,瞬间失去了精气神。

    张衡林拉着张文朋来来回回给再次失去亲人的同乡端茶倒水,他儿子有幸活在世上,他感谢上苍厚爱,却也怜悯其他人不如他幸运,竟生出一些愧疚感,跟着其他人一起哭起来。

    梅雪海默默坐在角落里垂泪,她没见过张云贞,却也哀悼这位碧血丹心的亡夫。

    萧长凛从外面进来,扫视全帐,随意一瞥就看到了人群里的梅雪海哭红了眼睛,他略有迟疑,又定睛一看,确实是愁容满面,她极为敏锐,猝然抬头,看到了萧长凛凝视的目光,颇为诧异,试了试眼泪,戚戚然起身,遥遥朝他行了个礼,萧长凛猛然回神,向她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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