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杞人忧天
话说贾母离开,未婚姑娘们都出来了,有凤辣子这个天生“五辣俱全”的,略一起哄,气氛瞬间就起来了:欢声笑语,连绵不绝;语笑喧阗,对答不断。
在场者以年轻美貌的女子居多,且大都位列金陵十二钗正册之上,颜值、内涵皆系时下顶尖,可谓是环肥燕瘦,群芳争艳;既养眼又吸人眼球,“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说的就是她们吧。
颜值最出众者,自然是黛玉和宝钗。
此时两人并肩而立,一个以帕掩面,似笑非笑;一个异常庄重,一脸期待地看着贾瑁,很像听听他的回答。
贾瑁良久不语,宝钗撑不住,便调侃黛玉了:“世上的话,到了凤丫头嘴里也就尽了。幸而凤丫头不认得字,不大通,不过一概是市俗取笑。更有瑶儿这促狭嘴,她用‘春秋’的法子,将市俗的粗话,撮其要,删其繁,再加润色,比方出来,一句是一句。这‘执干戚舞’、‘斗鸡走犬’二词,把瑁哥儿胡孱的形景都现出来了。亏她想得倒也快。”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黛玉忙装模作样地一叹,又拉她笑道:“他若是斗鸡走犬也就罢了,外强中干而已,理他呢。若是执干戚舞,姐姐肺腑之言,和‘竹石无应’何异!如此一来,姐姐不就成湘夫人了?”
宝钗听说,登时羞得满脸通红,冷笑道:“好个千金小姐!好个不出闺门的女孩儿!满嘴里说的是什么?我竟不知从哪儿学的。女子无才便是德,凭的糟蹋了那些俯拾皆是的杂书,竟不如耕种买卖罢了!”
黛玉一惊,方意识到话儿失于检点。自己本来是有意缓和一下气氛,不曾想画虎不成,弄巧反拙。当下转头瞪了贾瑁一眼,也不觉红了脸,只得上来搂着宝钗,央告道:“好姐姐,原是我不知道,随口说的。你教给我,再不说了。”
宝钗也不好发作,回思了一回,忍着气推开她的小手,作势抬身离去。
黛玉狠命地跺了跺脚,恨恨地盯住贾瑁,两眼儿沁出泪珠子,先嗔道:“啐,你、你果真不是好人!真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说着,忙追上去搀住宝钗一只手,软酥酥地央告她,“好姐姐,瑶儿年纪小,只知说,不知道轻重,饶了我吧!你别说与别人,我以后再不说了。”
贾瑁蹙眉,自言自语道:“老子还没发话呢,就给埋怨上了?躺枪也不能这么躺吧?”
黛玉回头啐他:“呸!你算哪门子的‘老子’,也不往铁桶里放个炮仗听听,能不能响?”
宝钗又气又笑,见她既委屈又可爱,捏了捏她的小脸儿,无奈说道:“你呀!”
“师妹,妹妹,你们在聊什么?”薛蟾过来了,不等回复,便看了贾瑁,因叹道,“贾瑁,你可真是……胆大包天啊!就是孙悟空,也没像你这么闹的!古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连家都齐不了,还妄想改变天下?”
贾瑁“大义凛然”道:“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瑁,三尺微命,半吊键侠。老当益壮,不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焉坠青云之志!”
薛蟾被他气笑了,猛地推了他一下,笑骂道:“你特么的,装匕能装到这种程度,我也是服了!”
黛玉冒出头儿来,朝师兄扮了个鬼脸儿,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好奇地问:“瑁哥儿,你也晓得‘装匕’的意思?”
薛蟾讥笑:“人家连耶教的分支儿都晓得,怎会不晓得一句‘装匕’?”
那边厢,三春也凑过来了,探春笑嘻嘻地问:“蟾哥哥,快告诉我们,‘装匕’是什么意思嘛!”
年龄最小的惜春天真地仰着头,稚声说道:“蟾哥哥,是不是往兜儿里装一把匕首呀?”
“哈哈哈哈!”
贾瑁见老乡与三春眉来眼去的,便换了个座位,任老乡尽情发挥。
宝钗对贾瑁之话心有所感,马上听出来那同时也是对她一番说教的回答。
当下自动忽略了三春的欢笑声,檀口微张,似乎若有所悟。
又说了一会子,趁薛蟾和三春打诨的功夫,黛玉忙上来搭话,含笑问道:“瑁哥儿,你答应我的西洋书呢?”
贾瑁一听,因苦笑道:“林姑娘,西洋诸国距我天朝万里之遥,这才几天,就算是飞,也没有这么快吧?”
“更何况,即使我给你送来了,那书上尽是些异国文字,你能看得懂?光翻译就要花好几个月的功夫呢,此事急不来!”
“好吧。”黛玉眸子一黯,当下脚蹬着椅腿子,轻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然答应了,就一定要做到。你可不能食言哦!”
回想此结,贾瑁觉得当时答应得太草率了。在另一个时空,欧洲的文学作品传到中华已经是清末了,尽管如此之晚,也没有传几本。这个时空的朝代相对开明,因耶教的传播,《十日谈》等文艺复兴早期的作品已经小有流传,修女一案,更涉及到没有翻译完整的《心血运动论》,可见一斑。
当下思忖一番,索性先送她几本文艺复兴早期的作品,如果她能看的下去,再送其他。
“这样吧,我先送你几本深奥晦涩的书籍,你且凑合地读着,等莎士比亚的书到了,找人翻译好了,我再送你,如何?”
因中西文化的差异,如果对西方历史一无所知,越接近中世纪的书籍,越难读下去;所以如果没有莎士比亚塞万提斯的书,只能读《十日谈》了。
此时西方文学还真不如中华:法国文坛正被所谓的巴洛克文学、沙龙文学所笼罩,启蒙文学唯有《波斯人信札》问世;英国文坛则围绕着“形而上学”把科学和哲学混为一谈;令世人震惊的浪漫主义文学、批判现实主义文学还要再等一个世纪。
黛玉罥烟眉一扬,自信说道:“昔仲尼没而微言绝,七十子丧而大义乖。今瑁哥儿赠我西洋之微言与大义,如此深情厚谊,我安敢不认真研习?”
黛玉见他不自觉出了神,因撑帕子在他脸儿前挥了挥,轻声问道:“瑁哥儿,是在想和东府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么?”
贾瑁道:“不是。”
黛玉犹豫片刻,因说道:“瑁哥儿,我总觉得……”
贾瑁笑道:“觉得什么?”
“说不上来。”黛玉摇了摇头,忽目泛光彩,“嗯?有了,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嘻嘻,有没有很形象?”
贾瑁一怔,黛玉一边儿蹙眉思索,一边儿严肃问他,“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这还没完,她穷追猛打:“这件事儿是不是和西洋有关?或者说,西洋之学?”
贾瑁爽朗一笑,望着那和三春愉愉悦交谈着的薛蟾,说了四个大字:“杞人忧天。”
黛玉亦是一怔,杞人忧天,什么意思?猛然想起了秦淮初会之时自己即兴之作中的一句话:可怜的虚荣心、可悲的自尊心、可笑的炫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