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大闹宁国府（三）
贾瑁大摇大摆地离开天香楼，那赖升如释重负，如丢了魂儿般重重瘫在地上，心神恍惚。
忽然心里一急，一股暗黄色的液体自两腿间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裤腿子湿了一大片。张着嘴巴叽愣片刻，汪汪地痛哭起来，老脸上除了那两个鲜明的五指印，又多了一行行花亮的泪渍。
宁荣两府人口将近两千，有力气的青壮小伙至少上百。
果不其然，一出垂花门，就有三五成群的下人仆役手持棍棒懒懒散散地巡逻。
初时不以为意，看都不看贾瑁一眼；忽一人大叫：“贾……哦不，瑁大爷？”
贾珍的心腹喜儿忙道：“他……他怎么出来了？赖爷爷呢？”
另一心腹寿儿道：“咋那么多废话！快，拿了他！”
众人反应了过来，忙忙招呼着家伙傻愣愣地追赶。一边儿喊着“哪里跑”、“抓住他”、“在前面”等话，一边儿手忙脚乱地张弓搭箭，但贾府院落重重，道道儿七拐八绕的，何况有数重仪门的限制，还没追多远，就被他甩了个无影无踪。
忽然一阵劲风烈烈刮过，紧接着一道离了弦的箭以锐不可挡之势骤然袭来，似避无可避。
贾瑁大惊，上半身如拱桥般向后弯曲，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姿势堪堪躲了过去，暗道“侥幸”。
趔趄一晃，方注意到栅栏后立了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儿。
贾瑁警惕地问：“阁下是？”
老头儿哈哈一笑，随后收了弓箭，抱拳道：“马夫焦大，见过瑁大爷！您身手不错嘛！”
贾瑁登时想到了那句经典之骂，因笑道：“焦太爷身子倒是硬朗得很啊！不过您年纪大了，就不必跟着小伙子们凑热闹了，好吃好喝地享受着才是真。瑁今儿不太方便，改日再来看您，告辞！”
焦大素喜吃酒，一吃醉了无人不骂，但饱经世事，清醒的时候还是颇懂人情世故的，当下忙笑道：“等等！瑁大爷，您不常来东府，不清楚里边儿的门路。接下来就由焦某送您出去吧！”
还有这等好事？贾瑁大喜，因拱手道：“那就辛苦焦太爷了！”
快到西角门时，焦大道：“爷，虽然您姓贾，但赖嬷嬷、赖大是老太君面前非常体面的人物，招惹了赖家，他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依我之见，您不如出去躲几日为是。”
贾瑁自信笑道：“在我的字典里，从来没有‘躲’字。身正不怕影子斜，青天白日，魑魅魍魉，有何可惧！”
正说着，七八个小厮挽环拽轮，轻轻的推拽着一辆大车往这边阶矶上来了。健妇、仆役们攒三聚五地簇在石狮子外，等候贵人发话。
看到焦大，纷纷上前问话，“焦太爷，不好好喂马，出来寻什么乐子了？”
“焦太爷，你身旁这位是？”
“焦太爷，琏二奶奶听说了金陵来的瑁哥儿在东府作妖，便过来杀杀他的气焰。你快快闪开，冲撞了琏二奶奶，有你好果子吃的！”
焦大讪讪地笑着，不敢向众人介绍贾瑁。
就在这时，车上下来一人，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丹凤三角眼，柳叶吊梢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赫然是大名鼎鼎的王熙凤。
婆子、小厮忙忙跑上去违拥起来，熙凤放诞地大笑：“下作的黑心种子，也敢来国公府作妖了？好大的能耐！倘或亲友知道了，岂不笑话咱们这样的人家，连个王法规矩都没有？宝玉，出来！嫂嫂自会为你出气。”
贾宝玉缩着头跳了下来，挤着脸道：“琏二嫂子，别听底下人该死的胡诌，我真不妨事儿，倘若叫老爷知道了，凭你怎么说？”
“老爷那儿，自有老太太支棱着，和你我有什么干系？”
熙凤方一立眉，正见门上立了一老一小两人，第一心腹彩明忙道：“那是跟随老太爷上过战场的焦大。至于旁边的小子，小的没见过。”
“是谁要为宝玉出气？”
贾瑁长笑一声，迎面而来，“琏二嫂子闪亮登场，瑁有失远迎，还望勿怪！”
宝玉急道：“连城，你还不快走？”
熙凤瞋目道：“你就是贾瑁？”
“正是！”
熙凤咬牙说道：“死杀才，下作黄子，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成日家调三窝四，干出这些没脸面没王法败家破业的营生。贾家的祖宗岂能容你！”
说着扬手欲扇，不料贾瑁反应极快，登即迅捷出手，挟制住熙凤的纤手。
熙凤柳眉倒竖，扭着身子欲挣脱出桎梏，竟是无法，由忿怒转变为羞怒，只得喝道：“放开你的脏手！”
贾瑁轻笑道：“哀伤胃怒伤肝，琏二嫂子，千万不要动怒。凡事都讲究个来因去果，如此不问青红皂白地把罪名强加于人，试问，到底谁没有王法？”
熙凤猛地一甩，终于挣开了手，啐了一口，沉声道：“好个无法无天的混账小子，你没来由来东府发疯，反倒怪起我来了？来旺来喜，给我拿下！”
贾瑁一把夺了焦大手中的弓箭，居高临下，放声道：“很好，你们一起上吧，我要打一百个！”
来旺、来喜等一众下人被他的气势慑住，鬼祟趋步，却不敢靠近。
宝玉看看熙凤，又看看贾瑁，大饼脸之上尽是无奈之色，此时感到左右为难。
如此纠结场合，岂不正激了他的痴狂病来？于是摘下那无暇的宝玉，狠命摔在地上，骂道：“什么罕物，连人之分歧不辨，还说‘通灵’不‘通灵’呢！我也不要这劳什子了！”
彩明、来旺慌了神，忙忙招呼众人一拥争去拾玉。
熙凤急道：“好宝玉，你生气，要打骂人容易，何苦摔那命根子！”
“希律律”之声响彻云霄，数匹健马随之而至，马上之人面如傅粉，天然风流——皆系秀丽之辈，然而一个个紧锁眉头，神色幽幽。
赫然是贾琏、薛蟠、薛蟾。
“凤儿！”贾琏赶忙下马，喘着粗气问她，“谁又惹得宝玉泛起痴病来？”
熙凤恶狠狠地盯着贾瑁，贾琏叹了一声，苦笑道：“瑁哥儿，赖嬷嬷听说，已经向老太太喊冤了。甭胡闹了，走吧，老太太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