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陛见（三）
话说贾瑁毛遂自荐，使皇帝又吃一惊：这小子还懂代数几何、懂测绘？世上竟有如此奇人？
贾瑁见皇帝一脸惊愕之色，忙解释道：“草民研习过徐光启翻译的《几何原本》和方以智所著的《物理小识》，因此自诩精通代数几何、善测绘。”
皇帝恍然，“原来如此。但是，螣蛇无足而飞，鼫鼠五技而穷。你之所学，看似广泛，实则并无一精。朕劝你一句，多在你最擅长的学问上下功夫！”
“谢皇上指点，草民谨记！”
皇帝微微颔首，暗数自己刚即位时立下的志向：摊丁入亩；西南改土归流；辽东移民；平定准部；收复奴儿干故地……到现在一个也没有完成，太上皇还时不时跳出来作妖，愈想心情愈不愉快，这皇帝当得太憋屈了。
“你的话朕会放在心上的，特别是岛国英吉利的财政问题、西夷诸国海军的发展概况、燧发枪的运用事宜，朕更会派专人核实，如果和你所说别无二致，朕自会考虑‘师夷长技’之事。”
“眼下即将过年，不适合用兵，更何况那东北乃是一等一的苦寒之地，即使用兵也要到冰雪消融之时。你若有心，不妨于这段时间多写一些介绍西夷诸国的文章，实话实说，朕对他们非常感兴趣。”
贾瑁道：“草民一定把自己对西夷诸国了解全都写出来呈给皇上。”
皇帝如看待晚辈似的笑了笑，“朕知晓你急于求取官职，便替你规划了一番，不必麻烦吏部的老爷们了，回去写文章、等消息吧！”
“老爷”两字，从皇帝口中平平淡淡地说了出来，竟无丝毫的违和，贾瑁对皇帝的评价又高了一分：很幽默，性情中人。
于是再次磕头：“谢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嗯！”皇帝淡淡一笑，“很好！”
那戴权适时奉承道：“万岁爷赏罚分明，仁心仁闻，省役薄赋，与民同乐，真乃尧舜也！”
皇帝笑骂：“你这老货，谁让你混嚼舌根来！”
戴权嘿嘿笑道：“奴才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
皇帝笑了笑，向侍卫说道：“下江巡抚李卫幕府孔目贾瑁，做《西夷耶教论》有功，又于江宁禁教之时立了大功，少年英才，忠心可嘉，朕心甚喜。”
“赏：八丝缎袍料一件，天青色荷包一对，西洋千里镜（望远镜）一个，黄金二十两，各式笔墨纸砚另计！”
贾瑁只得再次磕头，皇帝道：“葆中，送一送贾小先生！”
那侍卫大声应道：“遵命！”
出了紫禁城，贾瑁那压抑的心情顿时消散一空。借着上厕所的功夫和那侍卫聊了一会子，当听到他报出“吕葆中”三个字的大名时，心中感慨万千。
至六部附近，忽见李卫、张梁等人忙忙而来，满脸焦急之色。
张梁急问：“贾小先生，如何？皇上都说了些什么？”
李卫见他有一等侍卫相送，脸色安然无恙，心中松了口气。听张梁问了，因喝道：“帝王之心，岂是我们可以猜的？贾瑁，跪了很久吧？走，我们回家！”
贾瑁听到“家”这个字时猛然一怔，缓了片刻，笑道：“没什么大事儿，无非是我写的那篇文章的余波，皇上对它很感兴趣。我趁机把我的一些想法说了，皇上又赏了我一些物什，不过没有当面给。”
李卫愣道：“你的一些想法？是不是那劳什子的‘师夷长技’？”
贾瑁道：“是的。”
张梁摔手道：“唉呀，贾小先生，你的胆子也忒大了吧？”
贾瑁笑道：“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我之老母，有老乡薛大才子照料，我相当于孑然一身。我怕什么？”
李卫皱了皱眉，认真看了会贾瑁，也不发话；于是和吕葆中打过招呼，一行人心事重重地回去了。
方至旧宅门口，便看到薛蟾的长随袁方、葫芦僧庞亮缩着身子立在冷风中，好像已经等候多时了。
两人迎了上来，恭声道：“贾公子，我们奉您母亲之命，请您前往贾府！”
贾瑁问：“薛蟾那小子呢？”
袁方道：“爷在江南会馆和几个举人老爷吟诗呢……”
贾瑁哂笑：“他倒清闲！”
庞亮谄笑道：“贾公子，您好歹也是姓贾的，来了京城，不去宁国府一趟，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呢？”
那边李卫已经下车了，上前说道：“贾瑁，他的话在理，你还是去宁国府一趟吧！”
贾瑁道：“是该去宁国府了，但要先到梨香院看望我的母亲。”
于是饿着肚子，随两人来到了宁荣街，从荣国府后门进了梨香院，通禀过了，直入刘氏的房间。
“我的儿，你来啦！”
刘氏搂住贾瑁又哭又笑的，说了一会梯己话，然后抱怨起来：荣国府规矩太多，住了三日，就像乡下人进城似的，啥也不适应；下人太过势力，看见了薛姨妈就往上贴，看见了她却爱理不理，虽然知道身份差距巨大，但任谁呆久了也会不舒服。
贾瑁皱了皱眉，心想让母亲跟着薛家人进贾府或许是一个错误，还不如在外城租一套房，既过得舒心，又可省去诸多麻烦事。
“妈，要不你搬出来吧？我暂时不缺钱，索性在外城挑一院宅子租了，再为您请几个丫鬟，咱娘俩自个儿过，不掺和人家两府的稀罕事儿。”
刘氏道：“本来以为来了京城和在金陵的时候不一样呢，没成想宁荣两府的人比金陵的族人还要势力，这谁受得了？妈确实不太愿意住在这里，但你薛姨妈盛情难却，我也有些舍不得她……”
贾瑁道：“儿子的本意，是让薛家人照拂着你，以省去我的后顾之忧。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虽然您不是白吃白住，时间长了人家总会不自在的。依我看，当断则断，您还是搬出来吧，空闲时间回来陪薛姨妈说说话就好。”
刘氏抚着他的脸，慈爱地说道：“自从那一回之后，妈便知道你变了，心子大了，有主见了，妈一个只会祷告拜神的大老粗也帮不了你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拖累你。我的儿，妈能看出来，你心里一直装着什么事儿，妈不想多问，问了估计也听不懂。如果你决定了，那就放手一搏吧。诺亚能造方舟，摩西能出埃及，我的儿又有什么不能的？也罢，你尽快去挑宅子，挑好了，我就搬出去。”
贾瑁郑重道：“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事业是事业，家庭是家庭，这两点我还是分得清的。”
这时薛姨妈和宝钗进来了，丫鬟同喜摆上了瓜果、蜜饯等小吃，贾瑁正好饿得很，便没完没了地抓起来往肚子里送，惹得薛姨妈和宝钗都笑了。
聊了一会子，大抵是“薛蟠去哪儿浪了？”、“待选之事进展如何？”、“住在贾府是什么体验？”、“对三春、宝玉的第一印象怎样？”等等，薛宝钗八面玲珑，面面俱圆，说话间不露丝毫破绽，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