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夜话
是岁子月之望，步至驿外，将归于中堂。
贾瑁、李卫、张梁自断桥而返，有说有笑，丝毫未提及官场之事。
快要到驿站时，贾瑁道：“大人，你们先歇息吧，我一个人静静。”
李卫、张梁知他心忧铨选一事，便应了下来，携伴回去了。
贾瑁心有所感，返至断桥时，忽见一团忽明忽暗的灯火划然而至，借着月光一探，早见那边走出两人来，最前一人，弱柳扶风，蹁跹袅娜，端的与人不同。
正是林黛玉！
贾瑁便喊了声“林姑娘”，忙上来作揖，笑道，“如此寒夜，仅携一小丫鬟出游，姑娘不觉得冷么？”
林黛玉屈膝一福，淡淡道：“身冷，心更冷。”
贾瑁一怔，忽想起来人家刚刚死了娘，难怪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便安慰道：“姑娘之事，我已经听说了。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
那小丫鬟正是雪雁，打量了一晌，没好气地道：“怎么又是你？姑娘，咱们别理他，让他自个儿吹冷风去吧！”
贾瑁取笑她道：“哟，小丫头火气还这么大呀，跟了你家姑娘好多年，长进也不快嘛！”
雪雁怒道：“你……”
林黛玉夺了她手中的灯笼，啐她道：“谁让你开口来！你不用贫嘴添乱，你竟让我自个儿摸着黑闯到天亮是正经！”
雪雁哭诉道：“姑娘，你忘了金陵的事儿吗？他不是好人！”
林黛玉叹道：“偏在这里提那些个刺人眼的事儿，昨日黄花，再提有什么意思？”
贾瑁只觉两人说话太逗了，憋着笑说道：“当时之事，确实是贾某的过错，贾某一介粗人，不懂闺阁禁忌，这里再次向两位赔罪了！”
雪雁哼了一声，撇头不搭理他；林黛玉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现在回想起来，小女子的反应似乎也有些过激了，如今你我各退一步，共释前嫌，反而海阔天空。”
贾瑁笑道：“林姑娘有如此胸襟，贾某佩服。”
黛玉半嗔半怒，抿嘴啐道：“真真是榆木脑袋，又来这一套了？”犹豫片刻，闪着硕大的眼眸子问他，“瑁哥儿是贾家的人？”
“是的，我这一脉，属于金陵第十二房。”
黛玉便问：“瑁哥儿，你……对宁荣两府了解多少？”
贾瑁奇道：“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黛玉朱唇轻启：“实不相瞒，母亲在世时，曾或多或少地介绍过宁荣两府的人和事，在她的口中，那里门风优良，恪守礼法，是名副其实的书香门第；但在我师兄口中，那里……唉。”
贾瑁了然，敢情是薛蟾那小子说了一些贾府的坏话呀！难怪林黛玉如此的大方，连之前的“仇”都不记了，原来有事相求。
“我这一房并非嫡系，对宁荣两府了解不多，只听族人说过一些风言风语。此处太冷，林姑娘，我们回驿站聊？”
“不，不要，”林黛玉慌忙拒绝，“君不闻‘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良辰美景，哪堪虚设？人家就要在这里！”
秋水般的双眸瞟来，眼中的期盼之色丝毫未加掩饰。
“好吧。”贾瑁看着她那表情，心道莫不是和薛蟾闹矛盾了？要不然怎会在黄昏之后携丫鬟独行，且眉间充斥着淡淡的忧郁？
“我贾家一门双公，宁荣两府与国同休，按理来说，确实应该门风淳厚，礼法优良，但是，立国将近百年，宁荣二公的后人，早被纸醉金迷的生活给腐化了，所以总会有几个不成器的子弟，不必理他就好；也有一些倚靠两府存活的下人仆役，欺上瞒下，这些都是很正常的事儿。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以林姑娘的性格，应该可以坦然地面对这些的。”
黛玉蹙眉道：“瑁哥儿，你们贾家，有个‘宝玉’？”
贾瑁回道：“是的。”
黛玉忙问：“能为我说说这个宝玉么？”
贾瑁想了很久，只得道：“宝玉，姓贾，乳名宝玉，大名未知。长得很帅，也很有才，我想，是林姑娘喜欢的类型……”
“呸！嚼什么蛆呢，谁让你学月老乱点鸳鸯来！”林黛玉红着脸啐了一口，缓了片刻，又问，“听说这个宝玉……很不成器？”
“呃，可以这么认为，他一贯混迹于内帏，不擅人情世故，不喜功名利禄，怎么说呢，有了，用‘痴’这个字形容他最贴切。”
贾瑁心道：宝玉啊宝玉，我既没有黑你，也没有添你，对你的形容还算贴切吧？
黛玉怔怔道：“痴？”
“是的。”贾瑁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便问，“对了，林姑娘可否有字？”
黛玉愈发的愕然，不由得自言自语道：“难不成那宝玉真的喜欢给人取字？”
贾瑁奇道：“何出此言？”
黛玉道：“我师兄说，宝玉最喜给姊妹们取字，二姑娘字木头，三姑娘字玫瑰，四姑娘字青莲……”
顿了顿，含羞说道：“所以，为了防他给我取字，我便自个儿准备了一字：瑶期……”
“哦？何出？”
“莫谓愁春春不觉，语愁今可共瑶期。”
“姑娘大才，贾某人是越来越佩服了。”
黛玉听了，便笑骂道：“拍马屁的目的，是为了更好地骑马，瑁哥儿，就您这技术，小心马失前蹄，磕出个中风面瘫！”
贾瑁气道：“急啥呢？我话儿还没说完呢！”
黛玉瞪了他一眼，转头问雪雁道：“雪雁，我、我急了吗？”
雪雁结结巴巴地回道：“好、好像是有点儿急了。”
黛玉便气呼呼地啐他：“你果真不是好人，给我去……”正要说出“死”字，又忙把口掩住，小手抬了一半，就那么直愣愣地停在了半空，猛然意识到失态，怔怔地望着彼此，面面厮觑。
黛玉甜甜一笑，含羞说道：“不好意思，小女子刚才有点儿急了……”
“呃，没事。”贾瑁挠了挠头，“林姑娘，佩服之后，我是想问，你有没有读过西洋书籍？”
黛玉奇道：“西洋书籍？”
“对。论文学造诣，西洋人自然是远远不及我中华之人。但西洋人的作品所表现出来的思想，却另有一番天地，你若读了，必然会大吃一惊……”
黛玉罥烟眉一挑，自信笑道：“哦？西洋竟有能让我大吃一惊的书籍？如此说来，我是一定要读咯？”
贾瑁蹙眉说道：“一个是‘人文主义’，另一个是‘启蒙思想’。但此时启蒙思想尚未形成体系，所以，可以先从有关人文主义的书籍读起……”
说着拍着自己的额头，苦笑道：“我真糊涂了，林姑娘尚系闺中女子，进了贾府，如何能搞到西洋书籍？这样吧，到了京城，我向西夷官员借上几本，转送予姑娘。”
黛玉拱手笑道：“如此，小女子便多谢贾兄了！”
贾瑁郑重道：“西洋有一岛国，名曰‘英吉利’。此国国土面积仅相当于我朝一省，却有一位名震西洋的文学家，莎士比亚。林姑娘，你若真的有心，他的作品是一定要读的，我想，你一定能从中领悟到与众不同的哲理……”
黛玉捧着灯笼照了照，见他异常严肃，当下愣了愣，因笑道：“好，莎、莎什么来着？我记住他了，你放心，只要你送来他的作品，我一定认真研读！”
贾瑁哑然失笑：“连人家的名字都理不清楚，还说记住了，你这不是逗我吗？”
黛玉也噗嗤地笑了，就在这时，忽听驿站门口有人喊道：“师妹，师妹！”
贾瑁听了，忙展开身法，如一条灵活地泥鳅般迅捷地游去了，林黛玉尚未反应过来，人已经走远了。
不片刻，薛蟾气吁吁地来了，关切问道：“师妹，天儿这么冷，你怎么就跑出来了？就是再恼，也不能拿自个儿的身体来恼吧？”
黛玉一面说“我想出来就出来，干你什么事儿了？”一面使劲儿给雪雁使眼色，明了之时，兀自转头往驿站走。
ps：沉痛悼念江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