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线索图
方登岸时，忽听得檐外传来一阵急切的叫嚷之声，贾瑁一看，约莫二三十人，皆系衣帽周全之辈，正中一人戴金冠着锦袍，甚是体面，竟然是薛蟾！
薛蟾喘着气喊道：“雪雁！”
话音一落，刚骂过贾瑁的小丫鬟便从小窗探出头来，并呼应道：“爷，您总算回来了，快上来看看吧，姑娘她……”
贾瑁听了，了然地点了点头，“雪雁”一出，船上两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雪雁话只说了一半，就被薛蟾的疑惑之声打断，“咦？贾瑁？你怎么在这里？”
贾瑁半真半假地道：“我、我正为姊妹守灵，隔壁突发大火，火势太过汹涌，便跑了出来，不曾想跑到了这里……”
薛蟾看了看画舫，低声道：“你似乎并不知道今夜的大火系何人所放啊。”
贾瑁笑道：“我前半夜在守灵，后半夜在、在避火，当然不知道大火系何人所放！”
薛蟾打量了他良久，忽笑道：“我倒是没想到，李大人竟然没有把计划告诉你。”
贾瑁一惊，忙问：“什么计划？”
薛蟾一愣，因笑道：“罢，谁让我们是老乡呢？我便不瞒你了。是这样的，今夜，李大人和我恩师定下了引蛇出洞的计划，要彻底解决涉及禁教风波的一连串破事儿。”
“你看到的大火，正是计划的一部分！”
说着又笑了，一脸耐人寻味，“还有，你绝对想不到最后抓捕到的幕后黑手是谁。”
李卫在做每一个决定前，必会和他的一众幕僚商议，贾瑁对所谓的计划一无所知。李卫为什么略过他这位颇受重视的幕僚，直接定计？高阔论、张梁等人知不知情？
再联想守灵时遇到的杀手，出来后步步紧逼着他的士兵，这一切既像一张大网般将一系列人团团包围；又像一片迷雾般氤氲起伏，找不到任何突破口……
上元教堂械斗、莫名其妙结案的修女大案、不清不楚的盐商、鸡鸣狗盗的西夷教士……无数片段如放电影般在脑海中下马看花地闪过，贾瑁眼睛一亮，两个字脱口而出：“曹绥！”
薛蟾大感惊讶，下意识问：“你怎么知道？”
“真的是他？看似合情合理，却有些说不通啊，”贾瑁蹙眉自言自语着，猛然说道：“我明白了！曹绥，只不过是个没有脑子的替罪羊罢了！”
薛蟾不解，忙问：“你明白什么了？‘替罪羊’又从何说起？”
贾瑁不答，倚着河岸的栅栏癫狂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原来如此，李卫，林如海，你们两位‘好官’，将堂堂参将玩弄于股掌之间，再次刷新了我对地主阶级的认知……”
薛蟾忙捂住他的嘴巴，左右一扫，惊疑不定地斥道：“贾瑁，你疯了么！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样的胡涂话！”
就在这时，雪雁下了船，袁方、庞亮赶忙招呼家仆们退避，继而低头垂手，规规矩矩地站在薛蟾身后。
雪雁的眼角尚有泪痕，她先朝着贾瑁冷哼一声，后向薛蟾道：“爷，您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姑娘她被人欺负了，到现在还哭得稀里哗啦的，我怎么哄也哄不住，您快进去看看吧……”
说着指向贾瑁，语气半讽半骂，“呶，就是这个不要脸儿的，没想到爷认识他！”
雪雁说完，心里也是发怵。当着爷的面儿骂爷的朋友不要脸儿，爷会不会向她发火呢？
薛蟾初时大惊失色，他只离开了两个时辰，就有人欺负上门，这还了得？当听到欺负他师妹的人是老乡时，一时间不敢相信。
宝钗、宝琴和他同姓，难以结合，是以他有意地把两人介绍给老乡，如果老乡真是个上进的，成全也未有何妨；以后，老乡也可以把和他同姓的三春给介绍过来，互相成全，好事成双；但“绛珠仙草”是他的逆鳞，决不允许任何人染指，一开始只有贾宝玉，现在又多了个老乡，他本就对这些人防之又防，不曾想还是给碰上了，这还了得？
“黑暗森林法则，诚不欺我！”
“贾瑁，你、你很好。说吧，怎么回事儿！是不是想泡我的林妹妹！”声音异常低沉，到后半句时，竟有些咬牙切齿。
贾瑁霍霍一拔腰间的西洋剑，怜爱地抚着那和中华剑截然不同的环状护手，继而洒脱一笑，“你自己慢慢泡吧！地主阶级的千金，贾某自问高攀不起！”
说罢，飘然离去。
天色将明，他那孤独而又孤傲的背影如同更著风雨的梅花一般坚贞不屈，影子拉了很远，狭长、寂寥、无垠。
薛蟾望着他那孤零零的背影，虽然只认识了几天，却越来越觉得两人渐行渐远。
林黛玉掀开小窗，美眸中闪过淡淡的失望之色。当时，被河畔那修长、朦胧、孤傲的身影所吸引，一时间心血来潮，不顾男女之防引入画舫，本以为可为知音，不曾想是个莽撞、无礼、不通文墨的浑人，和师兄相比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自己怎么会那么的有眼无珠？越想越觉得羞愤，于是狠狠地啐了一口，再不提此事。
贾瑁赶至火灾现场时，游击将军安有常初至。
一身湿漉漉的衣衫，一对迷蒙而又猩红的眼珠子，看上去竟有种风餐露宿的感觉，贾瑁调笑道：“安游击，昨儿干嘛来？莫不是到荒郊野外搣膫子去了？”
安有常尴尬地笑了笑，并不解释，快速转移话题道：“从坍塌的废墟中，能看出来火势之大。本以为禁教风波过去了，没成想又闹出这一桩子事儿，真让人头疼！”
此时巡抚标营正在收拾现场，高阔论、张梁等幕府之人陪着贾雨村、周辕等地方官员打恭。
最深处的废墟之中，隐约可以看到三个气度不凡的中年人有说有笑，无一丝凝重之意。
贾瑁朝着高阔论走去，听了一阵子，大意是曹绥如何如何从一个底层的大头兵做起，恃骁勇在与准噶尔的战役中立功，直至参将要职；前途如何如何广大；遗憾，无法理解，等等。
“贾小先生！”高阔论笑着拱手，“短短一夜，金陵城就发生了如此重大的变化，大人神机妙算，用兵如神，高某是越来越佩服了！”顿了一下，声音低了下来，“高某总觉得，这其中似乎有你贾某人的手笔……”
贾瑁破涕为笑：“高先生，这话就折煞我了，贾某人哪有这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不到一日的时间就让幕后之人原形毕露？”
高阔论惊道：“难道，贾小先生也对大人的计划一无所知？”
贾瑁反问：“高先生也是？”
高阔论点了点头，皱眉说道：“这就奇怪了。大人究竟在弄什么鬼？”
正说着，忽见那三个气度不凡的中年人互相作揖，又亲热地将对方扶起，接触之间，浓情厚意，握手的时间接近一炷香的功夫（按五分钟算），关系越发地非同寻常。
少时，三人方散，长笑着向众人走来。
两人穿着官服，从补子上能判断出官阶，正是李卫和林如海，李卫威严，林如海颇有大叔级别的魅力；第三人锦袍遮身，体型虚胖，却最有气度，不知系何人。
“怎么是他！”高阔论小声惊呼，贾瑁忙问那人身份。
高阔论便介绍：“说起来，你还能和人家攀上亲戚关系呢。”
“哦？”
“此人，乃甄家的大老爷、江宁织造局总理——甄应臻！”
贾瑁奇道：“我只听说过甄应嘉，这个所谓的甄应臻，从哪儿冒出来的？”
高阔论道：“亏你还是贾家的人呢，连这个都不知道？甄应嘉是甄应臻之弟，也就是甄家的二老爷。但是，不知什么原因，甄家的当家人不是大老爷甄应臻，而是二老爷甄应嘉！”
贾瑁一怔，如此说来，甄应臻，不就是贾赦？甄应嘉，不就是贾政？
甄家，贾家；甄宝玉，贾宝玉；难怪……
织造局，专供御用官用的各类纺织品，而纺织品，恰恰是东方大国对外出口极为重要的一环。大吏、盐商、海关，前后一捋，一切就都很清晰了。
贾瑁眸光一闪，脑海中闪过三位大佬握手那一幕的画面，一幅完整的线索图缓缓绘制成功。
此时此刻，他彻底地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