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黑白世界
节假日前一两天，很多人上班就开始不正常，这是一种节日效应。对此，各单位的领导也是睁一眼闭一眼，忙碌了这么长时间，多休息一天两天也无妨。
林鹤乡也是如此，办公楼里不少人已经开始请假的请假，早退的早退。
谷宇一直忙到三十号下午五点才离开办公室，预先已经向谈国林请过假，回到河阳接上父母，匆匆忙忙的赶往了江州。
春节要举办婚礼，虽然只在京城办一次，但江州这边的房子还是要重新装修一下，新婚总要有点新气象。
这件事本来只有何歆的小姑骆静一家知道，何歆不想惊动任何人，房子原来装修就不错，平时一个人住，收拾得也挺好，现在说是重新装修，也没有多少需要改动。
小区管理很严，外面的装修公司出出进进比较麻烦，就找了内部的装修公司。这一下想瞒也瞒不住了，装修公司负责人将这事报告了上级领导后，非要让何歆住到内部的酒店，弄得何歆哭笑不得，只能让小姑去跟领导解释。她不喜欢张扬，更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小姑家有一间客房，住着挺好。住酒店费用高不说，显得很特殊，影响不好。
两人商量着，谷宇带着父母到江州过节，父母住余敏芝家，平时小妹陪着，谷宇则和何歆把装修设计敲定，再去选一些必要的装修材料。
当天晚上，谷宇把父母送到余敏芝家后，吃了个便饭就驱车去了何歆的住处。
两人正在商量装修公司送来的设计方案，谷宇的手机铃声响起，左翎的电话进来。
谷宇接通电话，“大小姐，有何指示？”
左翎咯咯咯笑着说，“两人在搞什么阴谋诡计？”
谷宇哈哈一笑，“我们正在商量是让左大小姐送我们点装修材料呢，还是送点大宗电器。”
左翎笑得更厉害了，“没问题，我送你们整个装修都没问题。”
谷宇假装不客气道，“那就这么着，我们把装修材料再换些档次高点的，然后给你。”
左翎说，“行，反正以后你们得加倍还回来，现在算是为我自己未来投资。”
谷宇笑骂道，“真是个不吃亏的主。”
调侃完后，左翎严肃道，“我问过我老爸了，他二号就回来，正常的话三点能到家，让你和何歆来家里，晚上一起吃饭。”
谷宇问道，“几点？”
左翎缓缓道，“老爸说三点就可以，他二号没安排其他事情。”
谷宇感激的说，“准时到，难得他有这么清闲的时间。”
左翎感叹道，“是啊，真是难得，平时到家最早也要差不多八点。”
谷宇突然想起一件事，急忙说，“那你明天要过来一趟，我带来的东西不能放在外面时间长，会坏的。”
左翎一愣，“什么东西？”
谷宇装模作样的说，“知名品牌鹤牌有机食品。”
左翎惊问，“什么品牌？”
谷宇揶揄道，“真是孤陋寡闻，鹤牌，这么知名的品牌都不知道。”
左翎反应过来，哈哈大笑，谷宇是看不到电话那头的左翎穿着宽松的睡衣笑得花枝乱颤，“真有你的，还鹤牌，干脆叫谷牌得了。”
边上的何歆听谷宇说的鹤牌，也是捂着嘴直笑。
第二天两人外面跑了一天的建材，晚上迎新年，去了余敏芝家一起吃个团圆饭。因为母亲身体还是没完全康复，金小岩两口子带着孩子去了京城。
元旦当天，谷宇和何歆一人开一辆车，拉着余敏芝、父母和小妹出去逛了一圈，晚上则一家人去了松陵会所，叫上了左翎和吴世斌。
来江州前谷宇就给宋新华打过电话，宋新华给预留的还是那个最好的包间，不要说父母没见过如此豪华的饭店，就是余敏芝进去看了后也是连连惊叹咂舌。
二号下午，谷宇和何歆两点半就到了秦忠明家，左翎的母亲正在厨房和阿姨一起准备着晚上的食材。贵为省委书记夫人，却从来也不养尊处优，平时呆在家就是为了照顾丈夫的生活起居。据左翎说，母亲生了她以后就一直没上班，现在父亲每天的早晚两餐都是她亲手准备，一个标准的贤妻良母。
见谷宇何歆进来，笑呵呵的从厨房出来，寒暄过后，吩咐左翎沏茶，她自己则又去了厨房忙碌。
秦忠明的飞机晚了一刻钟，这已经算是正常抵达了，现在的航班不超过半个小时不算晚点，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一进家门，夫人从厨房跑出来，微笑着接过秦忠明的大衣，挂在衣架上。看上去两人就很恩爱，配合很默契。
见到从沙发上站起来向自己打招呼的谷宇，秦忠明满脸笑容的说，“看样子恢复的不错。”
秦忠明见过谷宇，不过那是谷宇受伤住院期间，谷宇还躺在重症监护室，隔着玻璃看望的。
谷宇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领导，心里难免有些紧张，说话显得拘谨，“谢谢书记的关心。”
秘书赵一赫和谷宇何歆寒暄过后，将秦忠明的公文包放进书房，告辞离开。
秦忠明则坐在沙发上和和三个年轻人闲聊了起来。
看着精神抖擞的谷宇，秦忠明笑着说，“那次可把我吓坏了。”
左翎则在边上抱怨起自己的父亲，“你还说呢，还不是你让他送材料。”
秦忠明没责怪自己的女儿，依然笑嘻嘻的说，“我也没想到那些人会这么疯狂。”
一边的何歆插话道，“秦叔叔，好好管管他，前几天军区的人去考察，居然喝断片了，自己怎么回家的都不知道，真是不要命了。”
秦忠明哈哈大笑，“那是高兴，拿下这么大一个项目。”
何歆故作惊讶道，“啊？您还鼓励啊，不行，以后我得看着点，可别再出啥事，我都已经受怕过一次了。”
左翎笑眯眯的看着何歆，“是谁当初在医院的时候说，这傻子命大，他不会舍下我不管的。哈哈。”
何歆被逗红了脸，举起拳头在左翎肩上轻轻一拳，“你这家伙。”转向秦忠明接着说，“秦叔叔，赶紧让她找人嫁了，别让她在外面逍遥自在的。”
秦忠明含笑点头道，“嗯，是要抓紧了，我和她妈都说过她几次，不听，还说我们催婚，我看以后这个任务交给你们了。”
左翎连忙笑着摆手，“不要啊。”
秦忠明笑呵呵的说，“什么不要，看你现在悠哉悠哉的在我面前晃荡我就着急。”
左翎撒娇道，“那我以后不来了，免得你烦。”
东拉西扯一会后，秦忠明饶有兴致的问谷宇，“翎翎说你围棋下得不错？”
谷宇不好意思的笑笑，“平时下着玩的。”
秦忠明一拍大腿，从沙发上站起来，“走，难得今天有时间，好久没下了，咱俩切磋切磋。”
谷宇看了看何歆和左翎两人，笑着站起来，跟着秦忠明去了书房。
谷宇心知肚明，下棋不是主要的，想和自己聊聊才是真正的目的。做到这么高的级别不会随随便便跟下属，尤其这么低级别的下属谈话。棋是一种介质，借助棋道给他传授一下为官之道。官场形形色色，他只是一个小白，起步非常关键，稍有不慎，万劫不复。
两人来到书房，秦忠明从书柜里拿出一副精美的围棋，谷宇帮着摆放好棋盘。
左翎把沏好的茶给两人送来，知道两人有话说，没有停留就退了出来，关上了门。
秦忠明执黑先行，看着棋盘，沉声道，“下了几年了？”
“大一开始学的，有位高两届的学长参加全国业务比赛，获得第二名，跟着他学，受到不少的指点。”
“嗯，那不错。”
“很不专业，还请书记多指教。”
“从中悟出点什么了吗？”
谷宇知道这是考验自己，微笑了一下，说，“明白了一些其中的道理，也不知道对不对？”
秦忠明凝视着棋盘，说，“喔，说说看。”
谷宇规矩的说，“围棋的棋子只有黑白之分，看似简单，实则代表阴与阳，也称"阴阳之道"。”
“关于围棋中蕴含的哲学思想说法很多，给我启发深的有六个方面，一是格局要大，要纵览全局，有大局意识，分清哪个小哪个大，不能局限于眼前的局部的成败得失。”
“二是独立思考，对弈中不能一味的跟着对手的思路，失去独立思考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陷入对手设下的圈套。”
秦忠明听着频频点头，谷宇这时看到自己的白棋有点被动，停顿了一下。
谷宇接着说，“三是，明确目标，每走一步都有它的目的，不是随意落子，做事也是这样，自己要给自己定下明确的目标，有目标才能有行动的方向。”
“四是知己知彼，要了解对方在想什么，学会换位思考，正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五要懂得取舍，有舍才有得，不是一味的索取，舍小得大，以最小的损失获取更大的收获。”
“六是以静制动，围棋通常下的时间比较长，下棋的过程是双方博弈的过程，比耐心比定力，切忌急躁冒进，谋定而后动，才能获得最后的成功。”
秦忠明听了很高兴，看了谷宇一眼，欣慰的笑了笑，说，“说的很好，说明你已经达到了一定的境界。”
谷宇腼腆的笑了笑说，“书记，我觉得要学的还很多。”
秦忠明说，“别小看小小的围棋黑白世界， 蕴含了丰富的哲学思想，不能简单的论输赢。”
他沉思了一会，落下一颗黑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眼睛注视着棋盘。
谷宇趁机拿出烟，递给秦忠明一支，帮他点上，然后自己再点了一支。
秦忠明缓缓道，“方寸之间，气象万千，每个人都会有每个人的体会，并没有谁对谁错。有人提出过"围棋三境"，下士下棋为吃子，中士下棋为占地，上士下棋为悟道。反映出每个人的格局和层次，很少有人能到达最高的境界，有些人尽管棋艺很高，但也最多停留在中士的层级，充其量是个占地王。”
谷宇明白秦忠明短短的几句话，蕴含了很深的人生哲理和处事乃至为官之道。
秦忠明抽了一口烟，继续说道，“围棋361颗棋子，却有着千变万化的棋局，输赢只是结果，关键是过程，其中很多东西可以用来指导我们的工作。首先，无论棋局多么复杂，都有其内在的规律，比如说，"中腹开花三十目’、"近厚势，忌行棋"、"形漏风，忌围空"，只有掌握并遵从这些规律，正确判断局势，不主观、不武断、不想当然，冷静思考，科学分析，周密部署，你才能取得理想的结果。”
他边说边落下一颗黑子，一下使得谷宇的局势有些被动。
谷宇一直专心听他讲，棋艺有点影响，低头沉思了片刻，发觉扭转这块区域已经很困难，在边上一处果断下了一颗白子，局面又重新回到了平衡状态。
这早就在秦忠明的意料之中，看到谷宇下了这步棋，眼光充满了赞赏。
“刚才这步棋下得很好，这就是我要讲的第二点，天人合一，和谐共处。表面上，双方是你死我活的争斗，但仔细想想，它的本质是追求和谐共存。从布局到中盘直至最后收官，始终是在追求平衡，在平衡和不平衡中相互不断地转换。平衡是相对的，不平衡才是绝对的，对局双方的每一步棋都是在追求平衡和打破平衡中落子，在得失之间寻找平衡点，行棋过强，往往会功败垂成，行棋过缓，又易错失良机。”
“下棋过程是如此，现实世界更是如此，旧的问题和矛盾解决了，新的问题和矛盾又会出现。既不能太冒进，也不能优柔寡断。高手之间的对决往往只在半目，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毫厘之间，一招不慎全盘皆输。”
这时左翎推门进来，提着个水壶，准备给他们加点水，书房里烟雾腾腾，把她呛了一下，她用手在鼻子处扇了扇，赶紧跑去窗前，打开窗户通风。嗔怪道，“你们俩少抽点烟，看满屋子都是烟雾，还不开窗。”
秦忠明没有抬头，只是嘿嘿笑了笑。
左翎不会下围棋，也看不懂，给两人蓄好水就退了出去。
秦忠明说，“第三，要辩证的看待问题，有技巧的处理事情。围棋中存在很多辩证关系，既对立又统一，局部与全局、死棋与活棋、先手与后手等等。围棋中有"宁输数子，勿失一先"的格言，但同时也有一句"补棋当争一着净"的格言。争先肯定是比较主动，但有时反而会给对手留下反击的空隙，补棋是后手，看上去被动，但有时却是后中藏先，补强自己给对手致命一击。”
“有句古语，‘仁让为先’，但还有另一句古语，‘当仁不让’。现实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通常都交织着利益，金钱也好，权力也罢，有时为了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适度的忍让或者退一步是必须的，只要不失去原则。但是大是大非面前，绝不退让。”
“最后一点，就是不要以成败论英雄。比赛当然看最后结果，但是下围棋时间很长，能够拼到最后的都是高手。
“常有人说，‘我不关心过程只看结果’，都成了很多领导要求下属的口头禅了。这句话本身是有问题的，看什么场合使用，就拿基建工程来说，多高的楼需要多长时间盖成，高速公路需要用什么标号的石子，都是有科学要求的，明明需要一年，你非让他半年完成，他给你结果了，后果呢？用不了半年路坍了楼裂了，这就是只看结果的恶果。
“我不反对政绩工程，为官者必须要实实在在为老百姓做点事，做点实事，这些事可能现实中就是一些工程，踏踏实实做好了，老百姓得到实惠了，这样的工程有什么不好，这样的领导就可以算是成功的领导，所以要看出发点。现在之所以一说起政绩工程就往贬义上想，就因为我们有些干部出发点有问题，搞虚的形象工程，为了自己一己之利而侵害老百姓的利益。”
两人在黑白世界厮杀了两个多小时，主要是听秦忠明说，谷宇非常感慨，心里想，可能这些连左翎都没有聆听过。
当秦忠明看着棋盘，思考一会，落下一颗黑子后，笑意浓浓的说，“我赢了。”
谷宇看着棋盘，用手在棋盘上比划了半天，接受道，“嗯，是我输了。”
最后数目，谷宇只是输了半目。
秦忠明指出了谷宇关键的两个地方落子不够谨慎，而自己也有一处落子过于激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