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塌红珠
“夫人是说……现在正厅里就剩下魏虞侯与隐秀?他们俩单独在一块?”
长孙玉珥咳了一声,点点头。皙仪倒吸一口凉气,悄悄偏头看向韩寂,二人明面上都没什么反应,但相交的视线里只明明白白透出三个字——
要出事。
如果是温齐光和温容攸一起站到温容倚眼前,皙仪都不至于这么心慌,毕竟温容倚可以当他俩死了,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但是魏逾明不一样,温容倚把清灵放在了心上,不可能对她与魏逾明的往事不介怀。
长孙夫人不了解温隐秀,但是皙仪清楚啊!
她一把拽了韩寂手腕,把长孙夫人都抛在身后。
要不是魏逾明还暂时借住在长孙夫人的宅子里,她和玄英也不至于一直骗温隐秀,说他心疾还未恢复,还是躺在床上休息得好。温隐秀从来也是看破不说破,能避开则避开,谁知道今天魏逾明都要走了,偏让他俩真撞上了!
温隐秀这人阴诡手段不少,仁德之心一点儿没有。魏逾明看上去是个好人,但是似乎也不大懂委婉言辞,万一哪句话刺激到温隐秀,说不好韩玄英还得现场处理一桩刑案。
真麻烦。
皙仪一路牵着韩寂快步走出房门,但越急,就越不遂人愿。
她刚才处理伤口,刀子生割,现在剧痛的懵劲儿还没过去,险些被门槛“扑通”绊一跤,还好韩玄英手快,揽着肩膀把她捞了回去。
正好长孙夫人赶到身边,皙仪不动声色地稍稍远离了韩寂一点,只有一点。
她很快摆出谦和的晚辈姿态,眉目温柔、嘴角浅笑,“夫人,抱歉,皙仪失礼了。”
长孙夫人摆摆手,动作同样自然随意,悄悄把她拉到身边——这下是彻底和韩寂分开了。
“没事,是我思虑不周了。不过……我既是二娘的母亲,倒是不好露面的。”长孙夫人道,“到时谁若觉得我心中有偏向,隐秀和逾明恐怕关系更要紧张。”
她顿了顿,很快又道:“这样吧,你们先去正厅,我去灶台看看。”
皙仪目送长孙夫人转身离去,悄悄在心里叹了口气。
真麻烦,回去得好好向清灵抱怨抱怨。
“不急,隐秀又打不过逾明。”
玄英温和声音从身边传来,她偏过头与他对上视线,韩寂专注看她,“逾明坦坦荡荡,是个君子,心中有隙,却也不会和隐秀计较。”
他轻柔握她手腕,只虚虚拢住,“既然如此,不用为他们着急心慌。”
皙仪眨眨眼睛,倒是忍不住笑出声,“你分明在调侃温隐秀!”
韩寂但笑不语,二人缓缓走到正厅,看见厅中场景,却都是哑然失色。
魏皎腿脚不好,扶着桌案走了两步,走得格外缓慢。温隐秀原本站在一边,见状却两步上前扶着他手肘,一幅和谐同僚彼此相帮的景象……当真是吓了皙仪一跳!
韩寂松开皙仪手腕,轻轻拍了拍她手背。
皙仪正愕然的时候,韩寂却已经不疾不徐开口:“隐秀,凌……兄。”
被他称为“凌兄”的魏皎没什么反应,反倒开怀畅然笑了笑,一拱手朝韩寂道:“这几日承蒙韩兄照顾,我今日便走了,你们在姑苏,也要多多保重。”
韩寂疑道:“现在就走?”
魏皎点点头,“若是再晚,天黑之前怕是赶不到镇子上。”
他既这么说,玄英也无法多留,更何况……皙仪瞥了眼温容倚,他端端正正,一言不发,像是丝毫没把今日与魏逾明的会面当回事。
皙仪问道:“虞……凌大哥一个人走吗?”
“不是,”魏皎侧头望了眼窗外天色,低声道,“有人同行,诸位放心。”
皙仪不再多问,身边韩寂颔首道:“一路当心,上京再见。”
韩寂说完这句话之后,一边始终安静无声的温容倚终于开口,他神色从容,语声平和,“凌兄若到了上京,可否劳烦您帮我带句话?”
皙仪顿时整个人一僵,果然这人还是小心眼!临走了还要刺人家一句!
魏皎转过头去看温容倚,动作稍稍缓慢凝滞,脸上神色也有些僵,片刻后才露出亲和笑容——明显是强扯出来的。
“温公子想让我带话给那人,我却未必能见到她。”
“她阿姐会安排,”温容倚不留情面,直截了当道,“难道凌兄不知道吗?她长姐还留在上京是为了什么,您应当清楚吧?”
魏皎明显神色更僵,皙仪怀疑他此刻是真的怨恨温容倚了,眼角忍不住一抽,硬着头皮插嘴:“隐秀……说得也有理,眼下,我们几人伤的伤、病的病,暂时不能回上京,阴云密布之下,也很难写书信回去。想来,也只有您能帮忙将消息带到她那里,不止是隐秀,还有我与师父的近况,也劳您向她多嘴一句,好安她心。”
她发誓这辈子都没这么操心过,她韩皙仪真是为了清灵的后院和谐贡献太多了!
魏皎这才眉目舒展,朝她有礼有节地一拱手,“我知道了,韩姑娘放心,若能与她相见,我会带到。”
他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瞥了眼温容倚,看在皙仪眼里,大概是……轻蔑?还有三分嫉妒吧,她猜测。
魏逾明一走,满室尴尬氛围总算是松快下来。
韩寂坐下来给她和温容倚斟茶,皙仪却是没好气道:“我还以为上了战场,好浓的烽烟,熏得眼睛都疼了。”
温容倚不动声色执起茶盏,不经意回刺一句,“前年秦侍郎想为女儿谋玄英的时候,韩府的烽烟味道也不轻。”
皙仪去碰茶盏的指尖一顿,心头顿时一阵郁气,正要接着刺他,却被韩寂握着手挡回去。
韩玄英淡淡瞥了一眼温容倚,“都别闹了,坐下等吃饭吧。”
虽然说着一个“都”字,但偏向谁,已经分外明显。
温容倚搁下茶盏,心平气和,不看韩寂也不管皙仪,自顾自道:“寒山寺就在附近,我打算明日去一趟,你们呢?”
韩寂眉头微蹙,“你身体受得了?”
“我是病了,又不是快死了,出去散散步也不行?”温容倚凉凉道。
韩寂便不再说话,皙仪接道:“此处是枫桥,离永兴不近,况且刘遵派来的人也被解决得差不多了。出去散心,对你也好,我和玄英就不去了。”
她话音刚落,韩寂就“嘶”了一声,“风雨欲来,我们在这儿闲得没事干,合适吗?”
清香茶水入喉,皙仪与温容倚俱是淡笑,后者轻描淡写悠悠道:“有人逼我们闲着,你还想忙得起来?”
皙仪语声同样意味深长,“把我们藏在这里,只说下属已经安顿好,却不让我们与他们联络。想来……刘胭的孩子生下来之前,这里只能坐着三个大闲人了。”
韩寂视线在对面温容倚与身边的皙仪之间来回转了一圈,忽而也领悟了什么,低下头,微不可察地笑了一声。
正是此刻,长孙玉珥亲和热切的声音从屋外传来,“菜好了!隐秀先把药汤喝了!”
三人不由相视一笑,心有灵犀地粉饰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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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婉踏进慈明殿正殿的时候,宁太后正端坐书案前,才搁下笔,一只手握着棕红珠串,笑着看她:“今日倒来得早。”
“起得早,自然就来得早。”令婉温言,朝宁太后走近,“左右现在没什么事,一人待着也无趣。”
宁太后仍在抄经,她近日所抄的经书都堆叠在一旁,令婉眼尖,瞥见她背后,枕头底下露出白纸一角。
令婉垂眸,泰然自若地坐到宁太后身边,“我来帮嬢嬢抄吧。”
宁太后才应了声好,令婉便听见“当啷”一声,像是珠玉砸地的声音,她低头去看,却见原本完好无损的棕红珠串丝线碎裂,红珠滚落一地。
有容“哎哟”了一声,匆忙上前收拾。
令婉回身看向宁太后,见她眼睛直直盯着碎裂的丝线,整个人像是被钉在原地一样,动也不动。她心下一沉,试探着唤了声,“嬢嬢?”
宁太后这才回神,勉强扯出笑容看向令婉,“没事,这串珠子也旧了,丝线不牢固是常有的事。”
令婉什么都没有问,她却开始自顾自解释起来。
不对,分明有蹊跷!
宁太后沉稳了一辈子,难道还能因为一串珠子的碎裂就大惊失色?在她面前都完全无法伪装了,怎么可能呢?
令婉压下心中疑惑,温声对宁太后道:“好,我去帮嬢嬢再拿一串。”
宁太后点了头,令婉便退出去,独自一人到了慈明殿的库房。
此处放了许多东西,包括宁太后收到的寿辰礼,那箱贴着“刘遵献”纸条的奇怪礼物,也藏在里面,只是上了锁,令婉看不出里头是什么东西。
她走进去,库房稍稍有些拥挤,箱子堆得高,快要遮住窗,因此整间屋子略有些昏暗。
令婉借着微弱光芒找到放着红珠串的箱子,里面东西不多,她随手择了一串看上去莹润的,握在手上准备出去的时候,还是耐不住心中好奇,一步一步走到刘遵的赠礼边上。
箱子上了锁,令婉当机立断,正要拔出头上的细簪子,手刚碰上簪尾金海棠花瓣,却看见了一张奇怪的纸。
它似乎是从缝隙里被塞进去的,因此只是浮在箱子里的东西上面,令婉眼神一瞥,便能看见露出来的一角。
她心中越来越疑惑,尝试着伸手,才碰到那张纸露在外头的一角,殿外却传来有容的惊呼:
“郡主!”
令婉已经将那张纸抽出来,拿在手里,只第一行,便足以让她心中翻起洪水巨浪!
她愕然看向有容,又呆滞望着有容身后的身影,背着天光,沉稳如苍山。
“嬢嬢……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