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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梧桐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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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刻之后,老大夫和皙仪一道走出来,见大夫神色如常,并不凝重,韩玄英方舒了口气。

    温容倚心尖也一松,但随后大夫絮絮叨叨的姑苏口音又响在耳畔,他闭上眼睛,心想,韩玄英会听的。

    “……伤处处理得还好,腐肉啊都割干净了,现在慢慢结痂,千万不要去剥,肯定会痛会痒,没办法,你伤得还不轻,恢复起来肯定是要吃点苦头的。内服的药倒是没什么,我写一贴药房,外服就好,白天换一次、晚上再换一次,尽量不要沾水,大概一个月就会恢复好了。但是估计疤是消不掉的,还好留在背上,别人也看不见,不影响囡囡好看!”

    大夫一口气连正经话带俏皮话说完,温容倚听见韩玄英倒吸一口气,沉寂了一会儿,大概是在脑子里回味着这一番十分正宗的姑苏话。

    出乎他意料,皙仪抢先应下,“谢谢大夫,我知道了。我送您出门吧,这里离镇子挺远的,您一个人说不好要走错路。”

    她步子还没抬,就被韩寂拦下来,“我去吧,你好好休息。”

    皙仪没推辞,站在原地,目送着韩寂将老大夫送出门,一直到身影模糊不可辨认。

    温容倚余光能瞥见她背影,良久都没转过来,几乎是魂跟着韩玄英一起飘走了。

    “宅子里还住了一个男人?”

    他轻描淡写开口,放在平日,皙仪心思放在韩寂身上的时候,旁人不管说什么,不要说唤回皙仪神魂,能分得她一丝注意已经算了不起。

    但此刻她猝然回身,素来随意自然的神色一瞬裂开小口。

    不过也只是一刹那,皙仪很快随便找了个凳子坐下,同样,状似不经意道:“你有猜测了?”

    “才听过声音,见过半个背影,能猜出来什么。”他语气寡淡,“只不过你听了他声音,就能大惊失色,我还是挺好奇此人是谁的。”

    但皙仪明显没有什么别样反应,哪怕他添油加醋说出了“大惊失色”一类完全不符皙仪性格的词,她也只是轻飘飘将那根试探的秤杆拨了回去:

    “你知道了也是徒添忧思,加重你心疾的事情,我可不敢做。到时回京,清灵拿我是问,我都不好向她狡辩。”

    温容倚没多说,既有她这句话,多半……他也能确认是谁了。

    “他一直住在夫人宅中吗?”温容倚没头没尾问了句。

    皙仪一笑,“若他一直住着,你难道会心生危机吗?”

    温容倚半挑眉毛,皙仪话语带刺,明显在调侃刺激他。倘若那人一直住在玉珥宅中,从他“死”后,到现在被他发现,他会有危机感吗?

    毕竟,如今他才是长孙夫人正经的女婿,他都是现在才知道长孙玉珥还活着,旁人凭什么提前知晓呢?

    “若有人告诉你,她在你之前,与韩玄英的父母早早相识,你会心生危机吗?”

    皙仪神色一僵,几息后,轻声道:“不是,他也是受人之托,来救你的。前几年,他仍在岭南,最近才决定回上京。”

    她无声轻叹,“具体情由,我也不大清楚。不过有一件事他倒没有瞒着我……”皙仪顿了顿,压低声音,“他能活下来,是平原王妃相助的。”

    温容倚蹙眉,“平原王妃?她应当不知道刘氏会在永兴伏杀我。”

    “要论‘应该’,你觉得长孙夫人就‘应该’知道了吗?”皙仪反驳他,“长孙夫人口中的故人,你我都猜得到是谁,‘那位’为什么会知道伏杀地点在永兴,提前找了长孙夫人帮忙,甚至赶在你的援军之前。慈明殿消息难道这么灵通吗?”

    “这些事情是一团乱麻,可能都不是我们以为的那个样子,所有真相,都在等一个时机。”

    皙仪冷冷道,温容倚却不觉得是这样,他沉下眉目,静心思索。

    长孙夫人、平原王妃,还有“死去”多年,却忽然出现在姑苏枫桥的……魏逾明,以及那位本该高坐慈明殿,不问世事的“故人”,宁江湘。

    裴令仪是怎么救下魏逾明的?谁给她传的信?她救下魏逾明的时候,宁江湘知不知道?长孙夫人又是什么时候掺和进这一滩浑水的?宁江湘从何得知他会在永兴遭遇伏杀?

    诸多问题一个又一个闯进识海里,温容倚心尖又“砰”一下泛起剧痛。

    他立刻紧紧捂住心口,耳边“嗡”一声彻底听不清,皙仪好像提高了声音在唤他,但是他嘴唇张合,却始终说不出话来。

    很久之后,温容倚才觉得心间剧痛慢慢平复下来,但是一瞥榻边漏刻,才过去了须臾,连皙仪都没挪脚步,想来只是担忧地喊了他几声。

    但那绞痛实在太长久,教他度秒如年。

    温容倚沉下心绪,压低声音道:“如果你有办法,劳你传信清灵,让她……不要太相信……

    “宁江湘。”

    -

    韩寂送完老大夫回来,甫一走进庭院,便看见小池边石砖上坐着英挺男子,手上一碟鱼食,正坐在那儿安安静静地喂小鱼。

    他轻手轻脚走过去,朝他拱手一礼,“虞侯。”

    魏皎手撑着石砖站起来,回礼道:“御史大人。”

    韩寂自嘲淡笑,他与魏皎说话,刻意稍稍提高了声音:“我已不是御史了,如今不过姑苏斜塘镇一小官,虞侯何必如此客气?”

    听他说完,魏皎亦是一笑,“我现下也非都虞侯,玄英兄直呼我名就是。”

    二人客气问候过,便各自转身,彼此无话。

    韩寂身在兰台,本就与殿前司来往不多,若非今日骤然相逢,他其实都没怎么和魏逾明说过话。

    然而世事太无常,千万种阴差阳错。

    当日援兵赶到,他还以为是温容倚的后手,结果百余精兵将刘遵布置的杀手统统解决之后,却整齐划一地让开道路。与长宁郡主分外相似的长孙玉珥,就在两列精兵之中缓步向他们走来。

    当时姚重山重伤、温容倚晕厥,只剩他一个人能做主,他怀里抱着皙仪,愕然看着长孙玉珥一步步走近。

    随后玉珥身边红鬃马上,一名兵卒悄悄揭下了掩面黑纱。

    韩寂彼时觉得,大概天底下最隐秘不可告人的事情,都在这一晚上主动撞到了他眼前。

    真是谢天谢地,十年前他进士及第的时候,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卷进这么离奇的故事!

    韩寂尴尬轻咳了一声,硬着头皮问魏皎:“逾明此番回上京,可有什么打算吗?”

    魏皎倒是全然没计较他言语中试探之意,自顾自喂鱼,爽快答道:“王妃心善,允我暂时隐匿公府,等到时机成熟,再将刘氏筹谋杀害我一事昭告天下。”

    “那之后呢?”韩寂又问。

    谁料魏皎却是了然一笑,“玄英是为了温公子才问的吧?”

    韩寂一噎,却也不好否认。

    魏皎垂眸,怔怔望向池中游鱼,语声渐低,平白添了三分落寞之意,“如若她当真过得好,我也无意拆散眷侣。终归我已经成了这副模样,不必再去拖累她。”

    一时庭院内再度沉入静寂,韩寂一颗心也莫名被拉扯着向下沉,他顺着魏皎视线看过去。小池清澈,游鱼无忧亦无虑,来回摇动尾巴,只为一粒小食。

    游鱼只记七弹指,魏皎一回身的工夫,它们就忘了他几息之前才来投过食。

    人做不到这样,无论坐在山巅,还是低入尘泥,总有“情”字相系。有恩报恩,有怨报怨,有些人记不住恩德,但是仇怨总比恩德长,忘不掉的。

    -

    “夫人回来了?”

    府内侍从纷纷恭谨朝她行礼,程瑛深吸一口气,扯出平日里装圆滑、演玲珑的亲切笑容,一一颔首回礼。

    穿过曲折游廊,远远看见她与刘束院子内的通天梧桐,心中骤然一震,汹涌而来的惶恐如洪水,又惊起她一身冷汗。

    肩上忽然一重,程瑛颤着转头,却见是绿禾安排给她的那名婢子,婢子抿紧唇,神色严肃,声音毫无波澜,“夫人,脚下台阶,请您当心。”

    程瑛低头,小心翼翼踏出一步。

    她推开房门的时候,整个人脊背绷紧,一颗心紧张得上下乱跳,耳边不断回响着裴令婉那句,“娘子或许已经暴露。”

    子限已经知道她私下向裴令婉告密了吗?他会告诉公公吗?她……又要怎么为自己辩驳呢?

    日色移转,辰时将过,离刘束平日里上朝回来,还有半个时辰不到。

    程瑛攥紧了拳,极度惊恐之下,脚上已经软得站不住,她正要走到案边坐下,纱帘翻动,日影横斜,却照出端端正正坐在暗处的男子身影!

    程瑛大惊失色,猝然跌倒在地,后腰传来剧烈闷痛,骨头仿佛断裂散架一样,下意识让她发出痛呼!

    若在平常,刘束会无奈扶起她,对她说,瑛娘小心。

    但是现在,他坐在天光照不到的晦暗不明处,手中端着茶盏,细细品着热茶,似乎对眼前失态的闹剧毫无反应。

    程瑛恐惧得浑身发抖,喉头不可自抑地发出痛苦闷哼。

    片刻后,刘束终于起了身,两手拍了拍衣衫,拂去肉眼难以看见的尘灰。

    他一步步靠近,程瑛便一点点后退。

    手掌撑着青瓷砖面,已经有擦破痕迹,淡淡血色留在地面上,很快干涸。

    刘束停在三步之外,高高在上地俯视她,平静到冰冷的视线,像看一只蝼蚁,可以随意在脚底碾死。

    程瑛下意识去看身边的婢子,但是刘束却狠狠将她脸颊掰了过来!

    他半蹲在她身前,语声冷冷,“瑛娘今日去见谁了?”

    程瑛登时心口猛跳!

    她不住摇头,失声颤抖道:“没……没有!”

    刘束淡笑一声,对她的惊惧之色毫无怜惜之意,接着问:“那四月初八,你又去见了谁?”

    程瑛猝然瞪大眼睛,然而刘束却不给她解释的机会,狠狠将她脸颊往旁边一甩。

    “你进府这么多年,不会以为你的身边人,还是只听你的话吧?

    “瑛娘,四月初八那日,我原谅了你一回,但你一而再再而三背叛我族,我实在无法隐瞒了。

    “你放心,现在我不会要了你性命,但是自今日起,你还是不要踏出这道门了。”

    程瑛心神俱震,眼见刘束就要转身离开,她没有办法,只能狠狠往前一扑,死死拽着他袍角!

    “我……没有说……胭娘身孕的事,我没有告诉她!”

    刘束却是不管,一脚将她踹开。

    “我知你不敢,但是瞒了一件事,却不代表,旁的事你也瞒了她。

    “好自为之吧,瑛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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