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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卑求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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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赵揽寒暄的这一时半刻,令婉着意观察了他面容神色。虽说看上去并未消瘦多少,然而眼圈青黑、嘴唇微白,抬手时动作微微凝滞,明显已有亏损之相。

    是她往日没有察觉到?还是下毒之人心思谨慎,直到今日才让赵揽露出马脚?

    那赵揽的身子,究竟又亏空到了什么地步呢?

    “……其实旁的都是我搜罗起来凑个数,逗你开心用的,也就是这块红翡,”赵揽一边说着,一边亲自下了玉阶,走到那几个大箱子前,手上眼见着就要碰到他口中的那块红翡——然而他脚步顿了一下,整个人颤颤巍巍,不由下意识伸手支撑——“轰隆”一声重物倒塌,随即“哗啦啦”的声音传过来,珍贵珠宝滚落一地。

    一串珍珠骨碌滚到令婉脚边,她眉间一蹙,盈千万疑虑,不动声色俯身将珍珠串捡起,随后起身,两步走到赵揽身边。

    赵揽手掌撑着歪倒的箱子,身后赶来一帮婢子内侍,亲近的过来嘘寒问暖,老实的则在一边乖乖打扫狼藉。

    令婉凑在赵揽身边,忧心问:“阿兄怎么了?”

    赵揽听见她声音,很快便缓过劲来,收了撑着箱子的手,朝赶过来的婢子沉声嘱咐道:“收拾收拾,若有碎的,便不要再放进去了。”说罢又转头对她笑道:“阿兄没事,你放心,大概最近有些疲累,太医院已经开了调养药方了。”

    语声虚弱、脚步虚浮、眼神涣散,令婉只粗粗打了一眼便能看出他身上诸多不对劲,赵揽为什么还能自己骗自己?

    她暂时压下心中疑虑,现下赵揽身边的人不是裘孰之,没有一个她能信任的,一多问,恐怕反而惹祸上身。

    令婉亲手将赵揽扶回座位上,见他抚着额头轻按了一会儿,人便恢复了寻常模样。他尴尬干笑了两声,“抱歉啊清灵,让你见笑了……这些坏了的首饰,阿兄到时给你贴补新的。”

    她心下无奈,正要摆出一副可怜柔弱相谢谢兄长,刚收拾好满地掉落首饰的婢子却去而复返,带着一脸的惶恐,左看右看,迟疑着不敢开口。

    赵揽蹙眉不耐烦,“什么事?”

    婢子看着年纪还轻,一张生面孔,大概是不久前才调到赵揽身边伺候的。令婉见她模样,又想起今日跟在赵揽身边的那些人,回忆起一张张陌生的脸,不由得留了个心眼。

    那婢子忙跪下,说话声音颤抖,“官……官家,繁英阁来了人,说……”

    她眼珠悄悄往令婉的方向转了转,赵揽发现不了,却逃不出令婉的眼睛。她方才听见“繁英阁”三字时心中便是蓦然一沉,此刻,见这婢子犹疑的模样,更是确定了一件事情。

    刘胭要见她。

    温容倚昨夜才求过她,不要冒险去见刘胭。她如今怀着官家的孩子,说不好会是国朝的未来,六宫之中乃至天下之大,再找不出比她更尊贵的人,轻易不能碰的。

    她本来也暂时打消了与刘胭见面的心思,到底她在宫中地位不复当年,没有一个太宗皇帝为她兜底,宁太后也失去了手中所有权力。晏公、温容倚、魏凛夫妇都在宫外,情急时分,未必能及时伸手援助,更何况温容倚几日之后就要启程去岭南。

    因此,令婉本来是想等赵措的。他若到了,不见得能帮上多少忙,但却可以分去刘氏大部分注意,至少,让他们换一换集火的对象,好让令婉专心挖一挖背后的离奇曲折。

    她不去找刘胭,刘胭却主动要见她。

    真是见鬼。令婉想,她冷眼看着底下跪着的婢子,颤声喊出“昭容想见一见郡主,她说……想给郡主赔罪。”

    可……似乎也是刘胭做得出来的事情。

    刘遵奸诈,刘束狡猾,相比与这两人正面交锋,她倒还是更愿意同刘胭说说话,起码……她也真心实意地提醒过她逾明之死有疑,也曾在赵措轻佻言语戏弄她的时候出言相助。

    起码她曾经想要帮她。

    也许她也会有一时半刻,看不惯父兄所做之事吧。所以她们本该是愉快相处的点头之交,若有缘,大概会是一对和睦的姑嫂。

    玉阶之上,赵揽轻叹了一声,转过来看着令婉,试探着喊了声:“清灵……”

    令婉连忙颔首应是,赵揽大概也自觉尴尬,握拳置于唇前,轻咳了声,“清灵如果不愿意见她,那便不去了。胭娘现下虽身怀有孕,但到底……还是犯了错的,尤其她想见你,确实是胡闹!这样,阿兄帮你回了她,今晚还得办你的生辰宴,白天好好休息。”

    他说到一半,令婉却忽然摇摇头打断,唤了声“阿兄”,赵揽顺着声音愕然看过来,令婉便徐徐道:

    “刘娘子既然主动想见我,大概是有些话要同我说清楚,说不准今日一去,误会解开。阿兄在刘娘子与阿妹之间,以后也不会难做。”

    赵揽仍是不放心,“清灵……兴许你是不怨胭娘了,但她心里,大概还是过不去那个疙瘩的,你现在过去,若是与胭娘生了什么龃龉,她动了胎气也不止她的事情,还会牵累到你的名声啊!”

    他苦心劝着,是真心拿她当阿妹,令婉自然能看出来。但是刘胭找到她跟前,她若再不去,错失一次交锋的机会,也必然会错失扳倒他们的一点碎片。

    魏逾明已经被杀,韩玄英被迫远走,温容倚将被派去岭南,刘氏已经将刀架到他们头上,一步步分崩瓦解与他们对立的势力。

    走到如今地步,哪怕一点……她都不愿意放手。

    -

    令婉是第一次踏足繁英阁,太宗皇帝的妾侍,没有一个在战乱中活下来的,他登基之后也不曾另外册封嫔御。满宫之内,只有嬢嬢的仁明殿还有几分热闹。

    她的幼年与少女时期,也几乎都是在仁明殿度过的。

    繁英阁自然比不上仁明殿宽敞,但是装潢奢丽,却略略胜于当年的皇后居所。案上珍品一一齐列,令婉并不精通此道,也能看出其中不少华贵古物。遑论一下就扑入眼帘的窗纱与床帏,质地花样,无不精致。

    刘胭应是注重这些的,当日令婉让裘孰之将她带到慈明殿,自身难保时候,还有暇卸了脸上黄粉,要以一张漂亮的脸、无瑕的姿态与她对峙。

    宫人两手垂在身前,小步跑出来,恭敬道:“官家、郡主,昭容正在内间等候。”

    赵揽没有介怀刘胭不来亲迎,甚至亲口与令婉耐心解释:“胭娘这两日胎气不稳,我便不让她受风。”

    令婉垂眸,温声回:“刘娘子身怀阿兄子嗣,自然是小心为上。先进去吧,莫要让娘子等急了。”

    掀开珠帘,走进内室,令婉便看见了端坐着的刘胭。

    相比那夜见面,她稍稍憔悴了一些,身量清减、两颊消瘦,向来挺直的脊背也微微佝偻下去。

    令婉不由凝眉,不大习惯她这副模样。

    刘胭对她低过头,因为那日她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她丢进冷宫,威胁、诱导,逼出刘胭一瞬间的恭顺。可之后她离开的时候,还不服气与她道,到时斗法,未必是你裴清灵赢。

    刘胭是张狂高傲的,她貌美,也不乏才气,在六宫沉浸这么多年,自有一份风姿在。无论家世还是她自身,都足够刘胭傲视天下人。

    只是现在,她怀胎三月有余,腹中是赵揽惟一的孩子,本该意气风发,但最不该恭顺卑微的人,却偏偏佝偻着腰垂头坐在那里。看着地面的眼神涣散,整个人仿佛一团四散开去的白烟,抓不住、握不紧,转瞬就要消逝。

    她的眼神像发了霉,整个人了无生气。

    令婉心尖微微一颤,听见赵揽似疼惜似无奈地唤了一声“胭娘”。

    快闷到地底的刘胭猛地一抬头,颤抖喊了一声:“官家……”

    赵揽上前一步,刘胭眼睛往边上一瞥,与令婉正对上视线,随即瞳孔一点点放大,还未等到官家走到她身前,刘胭便一下子扑到令婉脚边!

    衣裙被狠狠往下拽,令婉整个人也被迫弯下腰,她才一蹙眉:“刘娘子……”

    刘胭已然失声打断她,“郡主!”她的声音几近哭嚎,令婉完全没想到她会是这副模样,连忙弯腰想将她扶起来,“昭容嫂嫂!起来说话……”

    赵揽也伸手过来,“胭娘,先放开长宁……”

    刘胭却不管不顾,死死揪紧令婉裙角,整个人跪伏在地上,甩开赵揽伸过来的手,“郡主!胭娘知道……知道您与我有隙,但是我家中人真的……真的没有想针对您和汾王殿下,他们只是荒唐太久……缺乏教训……”

    她已泪流满面,消瘦两颊尽是疲倦哀痛神色,令婉眉间却蹙得更深,紧紧攥了拳,刚长好不久的指甲再次摇摇欲断。

    “郡主……妾自知身负深重罪孽,这几日日夜辗转反侧,没有一个好觉,只怕您和汾王怪罪……

    “但是官家已经罚过妾,也罚过父兄了!他们再也不敢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请您……看在我腹中孩儿的份上,暂时不要同他们计较了……”

    她泣不成声说完最后一句,眼睛含着泪抬头,“这个孩子……也是您的侄儿啊……”

    令婉还未说话,赵揽却已经惊愕不已,结巴着开口:“父兄……?胭娘,可是不是说是你和女官……”

    刘胭侧头看向赵揽,自嘲一笑:“官家相信吗?”

    “官家相信,我有这样的能耐,买通您身边的煎茶婢子,给殿下和郡主下药吗?还是相信……父亲和兄长清清白白?不会主动去对付郡主、对付殿下?

    “官家,您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胭娘却不能任这件事就这样糊弄过去。郡主和汾王殿下是孩子的亲人,孩子的亲生母亲与他的叔父和姑母有隙,孩子以后,又要怎么与郡主和殿下相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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