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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生辰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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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京城的四月初八逢初夏,一盏暖意融融荷风扑进公府临水小亭,烛灯辉映,照出一幅合家欢图。

    此亭名为“镜里香”,临公府荷花池而立。一到初夏,千荷露头,粉花绿叶交相辉映,美得清丽怡人。

    四月初八夜,裴令仪订了宴席,给令婉庆生。婼婼特地跑到令婉身边,黏着她坐下,一时把原本伴着令婉的温容倚都挤到了边上。

    小女孩坐在姨父姨母中间,手上捧着一个小匣子,脆生生道:“这是阿爹阿娘和婼婼送给姨母的生辰礼,姨母快打开看看!”

    令婉一听她倒豆子一样讲话,整个人就像被一颗黏糊糊的蜜糖缠住,忍不住眉眼弯如新月,笑意粲然,“好呀,婼婼告诉姨母你送了什么?”

    婼婼却神秘莫测地伸出一根手指头,在令婉眼前晃了晃,“不可以哦!必须要姨母亲自打开看,婼婼不能提前说的!”

    令婉笑意更深,只觉这颗小蜜糖真是太缠人了,连应几声好,便听她的话,将那匣子打开。

    只见匣子一开,便有莹辉影影绰绰透出来,漂亮却不刺眼,光芒是柔润而圆融的,握在手心,几乎如一潭映月静水。

    是一颗品相上佳的夜明珠,不说价值连城,却也定然极其珍贵。

    令婉纵然见惯珍品,此刻却也不由心神一荡,她下意识抬头,正对上温容倚视线。

    那人眸光映月照水,有胜过掌心夜明珠的莹润光辉。沉静温柔,只倒映姝丽女郎面容。

    她一下慌了神,夜风带走唇上水汽,令婉嘴皮莫名其妙发干,不得不将注意力刻意移开,只听裴令仪随意道:“……你姐夫去东海游学带回来的,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他脑子笨钱又多,买来不少华而不实的玩意儿,摆在王府里也没用。刚好,你夜里还怕黑吗?这颗珠子不刺眼,比夜里点灯方便。”

    令婉本来听得好好的,知道她又没事消遣姐夫两句,听到后头却不对劲了。尤其在温容倚面前,裴令仪怎么还把小时候的事拿出来说!

    她哭笑不得,“阿姐,那是四岁的事情了,我都要二十了。”

    裴令仪丝毫没体味到令婉的一丝窘迫,自顾自接着道:“二十?二十就碍着我心疼你了?你四岁那年,跟我睡一张床,我不过就是夜里饿了去灶台偷吃,你醒了找不见人,哭得嗓子都哑了,婢子们一个睡得比一个踏实,你足足哭了小半个时辰,还不敢一个人点灯……”

    眼见她越说越起劲,令婉又不敢忤逆阿姐,何况她刚送了颗极品夜明珠给她,本想闷不做声熬过这场絮叨,却见婼婼“砰”一下弹起来,直直就往裴令仪怀里扑。

    令婉愕然,只见婼婼“咯咯”笑着,捂住裴令仪嘴巴,“阿娘不能说了!姨父还在呢!”

    温容倚离她太近,余光能瞟见他神色,蕴了十足柔情,一双眼睛看着她,宛如温水荡漾、波光盈盈。

    裴令仪眼光也在二人中流转,很快就收了声,把婼婼抱到腿上,“婼婼吃饱了吗?”

    小姑娘乖觉,眼珠在姨父姨母中间转了转,立刻就点了头,“吃饱了!”

    裴令仪朝温容倚与令婉一笑,“那我先带她回去睡了,时候也不早了,她该闹着困了。”

    温容倚要起身送她,却被裴令仪拦下来,“夜里也不冷,荷花开了,风景正是好的时候,你们俩多待一会儿。明天令婉就得入宫,你过两天也要启程去岭南了,说不好今年也就这一面,我和婼婼就不扰你们了。”

    裴令仪抱着婼婼离开前,回身郑重看着夫妇两个。

    这些日子,令婉习惯了阿姐的纵容溺爱,几乎快忘了她正色的时候。阿姐模样肖似父亲,比起她与玉珥的柔润,线条更加英气、锋利,一旦横眉凝眸,便如凛然冬风,刮尽凡间恶尘。

    她肃然道:“万事小心。”

    对她,也对温容倚。

    身旁温容倚恭恭敬敬,一拱手,“多谢姨姐提点。”

    令婉恍然回神,朝着阿姐重重点了点头,“阿姐放心,我会当心的。”说罢,转头看向温容倚,嘴唇张合的弧度都变得柔和起来,“隐秀也会的。”

    裴令仪欣慰笑着,转身走了。婼婼被她抱在肩上,还拼命朝着姨父姨母摇手。

    令婉与温容倚几乎同时伸手,一左一右,手背相撞,女郎温软肌肤碰到薄凉温度,冰得她忍不住一缩。

    但熟悉的触觉,熟悉的荔香,却教令婉忍不住再靠近一点。

    悄悄地,红了耳尖。

    她和婼婼摇摇手,幅度很小,低声道:“再见。”

    婼婼已经走远了,这声再见,除了温容倚,没人能听见。

    小荷展露尖尖角,漂亮的粉红在月光下更显柔和。满池清香,夜风一吹,萦在令婉鼻尖,消去方才还清晰闻到的淡淡荔香。

    她下意识转身去寻,很快便撞进一人温柔眼神。如一池温水,柔柔将她包裹进来。

    温容倚就在她身后,方寸之间,她一转身就能碰见。

    对望良久,天地失色,荷风都吹倦了,绿叶耷拉着沉进水里,懒得再看亭中两人纠缠拉扯。

    先撑不住开口的是温容倚,自令婉生过一场大气之后,他在她面前,总是撑不住、绷不了。

    “明日……当心。如果没有万全把握,还是不要接近刘胭好。”他顿了顿,柔声嘱咐道,“我不在京中,但会把早晴和十一留下给你,她们跟着我很多年,比公府侍卫多了点阴诡本事,若入宫,可以将早晴一起带进去。”

    令婉一颗心泡进水里摇摇晃晃,酸酸软软的,口中却是冷静问道:“你的人手够吗?”

    温容倚凝望着她,微微颔首,“我从润州调了人过来,途径姑苏,玄英和皙仪也会襄助。程娘子既已提醒了你,我定会提前防着的,不必……担心。”

    又是寂静一阵。

    照理说,今日也许就是她和他这一年最后一次相见,无论从前有什么仇怨,现下也可以放一放身段,好歹说两句软话。

    但令婉就是笔直地立在那里,冷冷地应声“好”。

    她也很想柔声嘱咐他“注意安全”,但是却始终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仿佛从前闹娇耍赖都像前世的事情,吵过一场,她又忘了该如何与他相处,甚至倒退回新婚的时候,客气疏离得像陌生人。

    末了,还是温容倚先打破沉寂。

    “我在书房给你备了礼,你可不可以去看一看,一眼就好了。”

    他姿态放得这样低,令婉心中又是狠狠一紧,咬着牙唾弃心头涌上来那股奇异感觉,无声点了点头。

    “走吧。”

    甫一撩开珠帘,便能清清楚楚看见案上整齐摊着的许多画卷,紧紧相依、各自交叠,一眼看过去,数不清楚有多少幅。

    那些画卷整齐又服帖地躺在书案上,一看便知是被人精心保护着的。令婉还未走近,还没能看清那一幅幅画卷所绘为何,脚步便蓦然顿住。

    温容倚清润声音在身后响起,他立在她身后,足够为她隔绝门外凉风。

    “我让子澄找了些长孙夫人画作摹本,自己临了几幅,画得匆忙,不算很好。”他抬步走到令婉身前,捧起一个长木盒,四周镶了珠玉,若放到“买椟还珠”的故事里,也当得起那个漂亮的盒子。

    他很用心,在讨好她,每一步都精心到极致。

    “我去问了姨姐,她也不知道你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又想着是生辰礼,不好直接来问你,只能自作主张挑了一点,你若不喜,就……压在箱底当没看见过就好。”

    温容倚两手捧着长盒,垂首低眉,如等待一纸判案的罪人,也如期冀一句奖赏的婴孩。

    令婉看着他这副低声下气模样,眉间一蹙,忍不住去想,他明知道她这回生气就是由那幅画而起,在她过生辰的时候,偏偏还是择了几幅画送给她。

    温容倚精明得很,怎么可能没有目的地去做一件事?何况是这样敏感的事情,动辄就要引她又生一场气。

    他敢这样做,分明……是笃定了她不会再和他翻脸。千般小心、万种卑微,其实也在他算计之中吧。令婉想,是啊,以他之慧,什么心思看不穿呢?

    她沉默着向前两步,伸出手,指尖先划过盒子两侧,温容倚捧着它的手,触感微凉,他身上温度从来很冷,如他过去受过的那些冷眼与寒风。

    温容倚指尖明显一颤,险些捧不住,盒子在他掌心摇摇晃晃,所幸即刻被令婉接了过去。

    她一手托着盒底,一手解开繁复锁扣,仿佛顺口不经意问道:“你这些日子闷在书房里不见人,就是为了画这些画?”

    温容倚点头,“……也有不少公文没看完。”

    令婉指尖拨开盒盖,里头整齐摆着三对耳坠,粉白珍珠、嫣红珊瑚,还有一对樱紫摆在正中,式样有精致有简单,如珊瑚那对被切割成轻盈红蝴蝶,珍珠则天然圆润恰如满月。

    大概是很会画画的缘故,温容倚天生对色调和谐之美很敏锐。说是她若不喜欢就随手扔了,但令婉想,她又不是没长眼睛,这几副耳坠不仅是珍品,且做工精细、颜色漂亮,定然是他精挑细选,笃定了她会很珍爱的。

    令婉将盖子一合,放回书案上,余光恰好瞥见温容倚神色凝住,目光陡然变暗。

    她无意识地嘴角一勾,露出个自己都没感觉到的浅淡笑容,语声也同样柔了下来,“我明日会戴。”

    于是她眼见着温容倚眼里闪着盈盈的光,抬起头期冀又欣然地看她,好像沉冤得雪,又好像稚子获赞。

    令婉心里蓦然一松,无知无觉地涌上了怡人畅快,她正要再往前走两步,去看看温容倚描摹的玉珥画作,忽而腰间一紧,一股强硬力道直接将她锢住,逼她困在那人怀抱的方寸天地。

    温容倚紧紧抱着她,终于跨出这一步。

    总之马上就见不到面了,暂时放下一会儿,等他平安回上京再吵,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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