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提线木偶(一)
夜色深沉,大雨放肆倾泻,在一片喧哗的雨声之外,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徘徊。那人撑了把旧伞踏入雨中,浓重的湿意瞬间将全身包裹,雨水捶打着伞盖,那人握伞柄的手不自觉地紧了些。
奇怪的是,他眼神木讷,好似被什么东西操控一般。
他突觉身后发凉,一个什么东西飘了过去,拿着灯笼的手不自觉地颤了颤,他是有意识的,却如提线木偶一般,像是什么东西吊着他在走。
这人是太常少卿赵远,在雨中踉踉跄跄地走着,样子十分滑稽。
“什么人?竟敢违反宵禁,私自外出。”金吾卫从后面把他围了起来,带兵的正是阿玉的哥哥契合北臧。
这北臧也是长安女子爱慕的郎君,每每便服出行,总招得许多小娘子跟在后面。
后有一士兵上前道“大人,似是太常少卿赵远。”
赵远机械地转过身子,一歪头,神情有些怖人,一手撑着伞,另外一只手却像被折断了一般垂在腿边,神情木讷,嘴大张着。
北臧眉头紧锁,这赵远怎么行为这么奇怪?
“太常少卿赵远,你已犯宵禁,我令你立马回去,若是不听劝阻,立刻下押金吾狱。”他身后的士兵已经准备好弓箭,如若赵远敢挪动一步,立即放箭警告,若是再不听,直接射杀。
赵远就如没听到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没有继续走,也没有要回去的意思。
众人皆精神紧张,那赵远一动不动,很是奇怪。
突然,他往前挪了一步,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众人见此,皆是一惊,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北臧往后看了一眼,“都怕什么?”他上前去查看,赵远的身上都是密密麻麻的细纹,有血丝渗了出来,眼睛瞪的很大,快要凸出来了,大雨浇在他的身上,瞬间人就没了温度,或者说,在这之前,他就已经死了。
北臧把令牌摘了下来,递给后面的士兵,“拿着我的令牌,去大理寺找邢少卿。”
那士兵接过令牌,冒着大雨消失在雨中。
“你们俩,把他移到那边的棚子,别让大雨冲掉了线索痕迹。”
后面的几人拿了个草席把赵远卷了起来,抬到了一旁的棚子下。
北臧看着地上的赵远,赵远是太常少卿,他的职责,无非就是管理祭祀宗庙时,率太祝、斋郎安排香烛,整理揩拂神座与幕帐,迎送神主,举行祭礼时,与良酝署令共同斟酒。
他所做的这些都是职责所在,更不会有什么仇家寻仇,也不会过多的参与朝堂纷争,是何人会选择杀了他呢?
邢疏柯原本已睡下了,被通传的人叫了起来,披着蓑衣,带人冒着大雨急匆匆赶往北臧那里。
“你来了?”北臧是胡人,笑起来有一种别样的异域的好看。
“怎么回事?”邢疏柯神色紧张,当今圣人信奉神佛,对于赵远尤其的重用,虽不是什么重要的职位,却离圣人很近。
“太常少卿赵远,犯宵禁,我们叫他时,他便不动了,驱赶他回去,他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身上都是细纹,冒着血丝,死相怪异,就如被人操控一般。”北臧把刚才的事情大体叙述了一下。
“赵远虽不是什么重要的官员,却也官居四品,这件事若是不能给圣人一个交代,圣人恐怕会怪罪。”
邢疏柯神情凝重,翻开草席,只见赵远脸色惨白,嘴巴大张着,手指十分的僵硬,死相怪异。
“邢少卿,天也快亮了,把他抬回大理寺验尸吧!他的死不在金吾卫的管辖之中,我们还要巡逻,改日再叙,还有,多谢邢少卿对小妹的照顾。”北臧很是感激,抱拳行礼,带着人巡逻去了,消失在远处的巷子中。
“好,你们俩把他抬回去。”邢疏柯吩咐身后的两个人,脸上皆是倦怠之情,两个时辰前他还在看卷宗,有些疲惫,他已经几日未好好休息了。
虽下着大雨,却也能看的出来不远处泛起了鱼白。
宋沧楠今日起了个大早,天才蒙蒙亮,她就在厨房里准备今日要售卖的果子茶饮,不过今日做的少,现在雨还没停,应当不会有很多的客人了,也不知为什么今年如此的多雨。
宋沧楠往外瞧了瞧,雨稍微小了些,也不知一会是不是会下的大些。
阿玉打着哈欠迷迷糊糊地走了过来,揉了揉眼睛,阿玉头发有些乱,还未洗漱,带着少女的纯真“沧楠,你怎么这么早?”
“不知道是不是下雨的缘故,今早怎么也睡不着,就先起来准备这些吃食了。”宋沧楠拿了一块豆团喂给阿玉。
“怎么这么甜?”阿玉瞪大了眼睛,外表虽与寻常的绿豆团子不同,可更甜,却不腻,唇齿留香的。
“里面加了点蜂蜜,口感更好。”阿玉忍不住又拿了一块来吃,口齿不清地说道“沧楠,我觉得这果子行的行头就该给你,我吃过这么多家果子,就你做的最好吃,要不我们去试试,反正每年他们都有比试,可每次就是那些东西,也翻不出来什么新的花样,我们去把这果子行的行头抢过来好不好?”
阿玉把最后一口吃完“我给你打下手,肯定完胜他们,他们都没什么新意的。”
宋沧楠淡淡地笑道“可以,你看你有时间,就去报名吧!左右报名是在这几日,比试在上元节,我们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准备呢!”
“哇!沧楠,你答应了?那我今个儿下午就去,我还以为你不会答应呢!你一向不争不抢的,怎么会答应的?是不是有什么事情?”阿玉上下打量着宋沧楠,越看越觉得不对劲,总觉得宋沧楠有什么事瞒着她。
“哎呀,别看了,就是觉得也闲着没事,再说了,现在占着这么好的地方,也要多招揽些生意才好啊!”宋沧楠说的句句是实话。
以前做霓裳坊面不争不抢的,就守着那个小坊面,虽然小有名气,可还是比不过那些有争有抢的坊面。
“沧楠,开窍了嘛!”阿玉笑着靠在门框上看着宋沧楠。
“宋娘子。”宋沧楠刚把手洗了,便听到了邢疏柯的声音。
只见他急匆匆地走过来,宋沧楠抬头看着他,甩了甩手上的水,一大早这活阎罗就来了,生意能好吗?但看他神色匆匆,头发也被雨水打湿了。
“怎么了这是?这么着急?”宋沧楠随手拿过一块帕子,递给了他。
邢疏柯看了那帕子一下,没有接,只是说道“赵老在哪里?”
“他在偏院睡觉吧!估计昨夜酒喝多了,还没起呢!”阿玉接过话,四处看了一下,没看到赵老在哪里。
邢疏柯听此转身就朝偏院走去,身上的蓑衣还在滴水,阿玉翻了个白眼,念叨了一句“没礼貌。”虽然邢疏柯帮过她,但他的这种行为还是让她很不爽。
邢疏柯直接闯进偏院,一把推开房门,一把抓起还在打呼噜的赵老抗在背上就出了门,亏得赵老还睡得着,也不觉得在他背上硌得慌。
宋沧楠和阿玉跟在他后面,已经院子便看到邢疏柯扛着赵老从房间出来,而赵老还在呼呼大睡,一点醒来的样子都没有。
宋沧楠迎过去,扶着赵老,生怕他掉下来“邢少卿,怎么了?你先把赵老放下来,再摔着了怎么办?”宋沧楠一脸的担忧。
邢疏柯转过身来,赵老的腿差点打着她和阿玉,两人急往后退了一下,才躲了过去。
邢疏柯神色凝重道“太常少卿赵远死了,死相恐怖,急需赵老去验尸。”
宋沧楠蹙眉,太常少卿?那不是主管祭祀的吗?这种官员怎么会和人结仇。
“赵远?一天到晚仗着自己有几个臭钱,就成天泡在平康坊里,也不怕自己猝死。”阿玉十分不屑道。
“平康坊?”那地界向来都是才子郎君们春风得意,骑着高头大马,三五成群,身上玉器清脆悦耳,使得平康坊都有了“鸣珂曲”的美名。
平康坊的女子大多是识文断墨、谈吐得体、风度婉然,价格也可以说是相当的昂贵了,有些卖艺的女子也可以选择终生不接客,等人来把自己赎走,大多都是商人赎回去做个小妾,从此吃喝不愁。
“先不管这些,宋娘子,你也和我去,走吧!”邢疏柯也不等宋沧楠答应,直接扛着赵老就先走了,宋沧楠只好跟了上去。
大理寺,邢疏柯刚要把赵老放下来,他便醒了,从邢疏柯背上跳了下来,摸了摸肚子道“嘶,垫的我肚子疼死了,哎,邢疏柯,真不是我说你,多吃点饭吧,皮包骨头的,硌人。”
赵老很是不满的样子。
“你…你一直都是醒的?”邢疏柯不可置信,他…居然就这样让他一路扛着过来,他堂堂大理寺少卿,竟就这样被人骗了。
赵老活动了下腰“本来是没醒的,你实在是太不稳当了,我被你颠醒来了。”
宋沧楠没忍住笑了出来,邢疏柯一时觉得有些尴尬,哼了一声,“你既然醒了,我也不用叫你了,你来看看这尸体。”
邢疏柯眼神示意孙越打开草席,孙越掀开草席,只见那尸体面露惊恐状。
“这尸体什么时候抬过来的?”赵老扒开他的衣服,又掰了掰他的手指,戳了戳胸口,胸口立马出现了瘀血,久久不散,“这都形成尸僵了,少说也死了两天了。”
赵老把他翻过来,把衣服扒了下来,看着他身体上那一道道的细纹,那些纹路永远都不会合上了。
“这些细纹应当都是郎中能用到的刮骨刀所形成的,或者是软兵器,善用软剑之类的人才能做到。”赵老手抚过那些纹路,拿过针袋插入他的喉咙,针没变色,又拿着竹棉在鼻子处探了探,拿起闻了闻,“有迷药的气味,是晕之后,再把他杀了,下体也不见了,这人肯定是出于报复,看这样子,是生前割下的。”
宋沧楠皱了皱眉,她还在这儿呢,就算她不介意这些,怎么着也是个小娘子,也稍微注意一下吧!
赵老察觉到宋沧楠在看他,连忙把草席合了起来,站起来拍了拍宋沧楠的肩膀道“啊…小沧楠,我忘记你在这儿了,没关系的,他就是个死人,没事的啊!”
“没事的,赵老。”宋沧楠嘴角扯起了一抹笑。
“孙越,你去查他最近都和什么人接触,去过什么地方,尤其是平康坊,仔细查查。赵老,最好能查出来这迷药都有什么成分,宋娘子,你在酒楼盯着,看看有什么消息,我们分开行事,能快点,赵远已死的事不要宣扬出去,以免引起朝堂的骚乱。”
众人都知道朝廷官员离奇死亡传播出去不是什么好事,严重会引起百姓骚乱,长安城内人心惶惶。
“好”孙越满口答应。
“你这小子,分得倒是明确,那你…”赵老手指着邢疏柯,后面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被邢疏柯握住了手指,邢疏柯弓着腰道“请你喝酒,有劳赵老了。”
“我…我这。”一时堵的赵老说不出话。
“行,我去行了吧!真的是,就…看在你付我酒钱的份上,我就…勉强答应吧。”赵老面上很是勉强的样子。
这老头,最爱口是心非了,只要有酒喝就能把他收买了,宋沧楠看着语塞的赵老,默默地摇了摇头,赵老算是被邢疏柯拿捏了,谁让他有钱呢,只要有酒喝,他便答应。
“既然都明确了,大家就分头行动吧!”邢疏柯兀自回到了桌案,自顾自地做起自己的事情。
赵老让人把尸体搬到了验尸房,把衣服都脱了下来,仔细研究起来他身上的细纹,越看越觉得惊叹,这是怎样的刀工啊!居然能形成如此细密整洁地伤口。
宋沧楠未回邂园,而是去了西市,长安的胡商基本都聚集在西市,几乎不进入东市。进入长安的货物和来自中原、江南的货物也大都选在西市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