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父谋弑子
崔世明惯常是行动大于说教，暗暗下了决心之后，不日便行动了起来。帝王寝宫中守卫已然松散，他不费吹灰之力便躲过了这些眼睛，踏入了内闱。
皇帝面色发黑，却少有的清醒，接过崔世明呈上小玉瓶，从中取出一枚药丸。细看，正是皇帝称病这些时日，每每在用过太子送来的汤药之后所服用的。
崔世明余光一瞬不动地盯着皇帝服药的动作，一直到他喉结微动，彻底服下，这才松了一口气般，道：“太子一系牵连甚广，且如今在朝堂上只手遮天，若直言讨伐，恐阻力甚大。属下以为，不宜公然处置。”
皇帝将瓶子盖好放到玉枕之下，抬眸沉沉道：“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做？”
“如今形势危急，便也顾不得名正言顺与否。属下认为，只要太子身死，其党羽势必自乱阵脚，届时如一盘散沙，再清不迟。”
崔世明一撩袍子跪下：“属下请求借用吕统领令牌一用。”
皇帝瞥向他的目光凉凉的。
崔世明虽然为自己所控制，但毕竟是久墨之人，不可全盘托付。是以皇帝虽然任命他为宗洺影卫之首，同时也设立了一位吕统领，二者分庭抗礼，崔世明若想动皇宫影卫这一势力，还越不过吕统领。
“你想倾影卫之力，杀了郑君逸？”
皇帝并不想让影卫全盘出动，除却消耗势力这一大原因，影卫出动实在是太过招摇，任谁都看得出是他在授意。而无论是子杀父还是父杀子，都是一样的为人诟病。
“太子在明，影卫在暗。此行只是借势，而非倾尽。”
放到以往他断然不会这么做，然而此时的崔世明毫不在意皇帝打量的目光，继续道：“如今久墨与竟罗边境皆有战事，太子在其中的作用不可谓不大，此后又在朝堂上搅动风云，其纠结之势力坚若磐石。恕臣直言，即便此刻皇上您亲自出面，也不可能以正大光明之法，将太子如何。”
“……”
“既然如此。”皇帝沉吟片刻，“那便让吕统领和你一起走一趟吧。”
皇帝对自己心有忌惮，他自是知道，今日兵行险招，本就对拿到令牌抱希望不大，能带走吕统领已经是难得了。
崔世明躬身谢恩：“谢皇上。”
待与吕统领见了面，二人便径直前往长公主府细商。中途崔世明多次问到影卫令牌可有带在身上，行为举止颇有些神叨怪异，吕统领虽心有疑惑，但想到皇上有多器重这位崔驸马，便也不作他想了。
影卫本就是生活在暗中的人物，刺探功夫一流，加之太子或许以为普天之下无人能奈他如何而疏于遮掩，影卫们很快就刺探得七七八八。除却东宫本就不容小觑的一众府兵侍卫，朝堂上也有相当一部分朝臣投靠了太子。
吕统领紧蹙眉头：“东宫里除了明面上的这些侍卫，定然也有养在暗处的。太子的势力应当在此之上，此行……还是应当小心应对。”
他容色有异，自然知道自己正在做的是谋害储君的勾当。虽说是奉了皇帝的命令，但事成之后，是功是过，还是得看皇上的意思。
望向一旁坐着崔世明，这几日吕统领只能从他身上得到些安慰：崔世明几乎彻夜不眠，日日夜夜都在布局着该如何铲除掉太子的势力。他本也无意争这个功，既然有崔世明在前头顶着，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让他稍稍松了一口气。
“朝堂上的事自有朝堂上的人解决，东宫侍卫等明中势力也不必理会，我们能查到的其他人自然也能查到……我们此行之关键，便是太子养在暗处的人。”
吕统领习惯性地点头附和，却忽而意识到不对：“崔统领这是何意？难道还有其他人分工协作？”
不怪乎他紧张，皇上下的命令是让他二人将太子一系连根拔起，包括太子的性命。除了父杀子和臣害储君这种行为令人惶恐，他清楚影卫有几斤几两，这件事本身就足够令他震撼。
是以他既担心完不成皇命，又担心事情败露。之后崔世明一手包揽，他还以为他有什么妙计，今日忽听得影卫只铲除太子在暗中的势力，崔世明虽说得信誓旦旦，他却担心此行暴露，恐谋害储君之事毁他一世英名。
崔世明顿住了，抬头的那一瞬，眼中似有风云翻涌。
然而等他完全抬起头来，便又是往常那副淡泊模样：“此事机密，我怎会告与旁人知晓？只是朝中不乏有太子政敌，借力打力总比我等劳心费神得好。纵观太子所有势力，唯有暗卫不知底细，乃是此行变数，是以看重些罢了。”
吕统领隐隐觉得不安，却见崔世明言罢便又埋首书案，完全不似心中有鬼的模样，也只得作罢。
博弈开始了。
皇宫影卫这么一大势力，郑君逸自然也看在眼里，能收为己用是最好，不能的话也可多多留意时时提防。崔世明深谙此理，前头接了太子的书信，后头便以此为名到访东宫。
郑君逸自然热情接待。
酒过三巡，言谈之间也多了一丝锋芒。正巧谈到了功夫武力，二人各怀鬼胎，却又一拍即合，道是拔剑比划几招。
崔世明在世人面前是科举出身的驸马，在郑君逸面前倒也不必掩饰。他暗暗使力，罡风渐劲，层层深入极富技巧，惊异于郑君逸深藏不露之余，也在留心观察周围的动静。
郑君逸招式并不刚猛，接下他的剑锋依旧游刃有余。崔世明心中了然，不再试探，反身转手抛出三枚暗器。
直刺面门。
周围依旧无甚动静，暗器速度不减，被郑君逸堪堪避过，脸颊处留下几道伤痕。
“若不是孤躲得快，此番可要了孤的性命了。”郑君逸收了剑，虽受了伤，语气倒并无责怪。
崔世明看得出他是拼了全力躲避的，心中对太子的武功认知又清晰了几分：“暗卫的习惯使然，太子殿下勿怪。”
只是再度感知了一下周围，似乎依旧没人。
“见外了。”郑君逸擦了擦手，又给他倒了一杯酒，“皇长姐惯称孤大名，这大名，自然也值当皇姐夫叫一句。”
崔世明照例前往皇宫给皇上送药，却见一宫女手捧汤药恭敬侍立，见着他了非但不疑，反而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崔统领。
他的目光在面前的汤药和自己手中的药丸之间徘徊，想起来前几日郑君逸所言，忽觉有趣，兴味开口道：“郑君逸？”
范围在渐渐缩小。
由此可知，郑君逸并未将暗卫留在自己身边。布局良久之后，崔世明兵行险招，派出一支影卫，直击季皇后所居凤仪宫。
吕统领对此心惊肉跳，崔世明却道，如今大厦将倾，帝王尚且不能自顾，又如何顾全帝后？
果不其然，派出的那支影卫没有一个人回来。
崔世明对此十分兴奋。因为他早已将凤仪宫周围的侍卫之流撤下，单凭久居深宫的妇人自己经营，绝无可能让自己精心培养的影卫有去无回。那么，保护季皇后的人，一定是太子暗中的势力。
和郑君逸再一次见面，是在东宫暗牢里。
如他所想，郑君逸武艺出众，自己身边没放什么暗卫，亲近之人身边却安了不少。上次凤仪宫之探让一支影卫有去无回，此番之于柳侧妃，只多不少。
崔世明如愿见到了郑君逸明面之外的势力，也见到了卸下伪装的太子殿下。
“崔世明。”他容色极其冷漠，“你是觉得孤之于你，只能招揽而不敢杀戮吗？”
崔世明也艰难地笑了一下：“前几日，不还是皇姐夫、郑君逸地叫吗？”
“那是孤愿意给你体面。”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面前这人，扬声：“带上来。”
是皇宫影卫中人，他的左膀右臂。
崔世明并不意外，交流与刺探本就是双向的，自己探知他多少，暴露的便有多少。
尖刀逼近了咽喉：“孤杀了你，让他接手；或者杀了你们二人，直接收了影卫，你觉得哪个好？”
崔世明面露嘲弄，毫不畏惧：“那殿下就想错了，影卫只认令牌，不认人。”
他最终还是逃了出来。
影卫惯常忠心，这是他们除服从命令以外最大的信条。是以即便那个影卫已经气息奄奄，却还是拼了性命助他逃了出来。
只可惜并不是所有的影卫都忠心，并不是所有的忠心都会贯彻始终。崔世明漠然地想，你因为同一个主人而诚心待我，我密谋的，却是屠龙之事。
刺探之事并非他一人在执行，吕统领虽不出头，该做的却也做了，加上其他善于刺探的影卫多方盘查，崔世明已经锁定了地点，自信所料不差。太子所有的暗中势力，都将成为瓮中之鳖。
区别于他的异常兴奋，吕统领倒是忧心忡忡，时常来过问以影卫之力敌不过太子该如何是好，若影卫全军覆没又该如何是好。
你想对了。
崔世明心中嗤笑：我本就不是为了完成皇帝的命令，本也不指望能全身而退，我要的是，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