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影卫令牌
发出命令之时是一个雨夜。
此时夜间仍有些寒凉，加之夜雨，平添沉闷悲戚。崔世明坐在长廊之下，目送影卫如鹰隼般在雨夜中悄然离去，一如他这么多年来的筹谋、忍让、与负担。
今夜过后，一切都将结束。
“崔世明，你怎可如此莽撞！”
吕统领气急败坏地跑来，看着他漠然地擦拭着手中的短刀，止不住地质问：“你竟然把手中所有的影卫都派了出去？太子可不是简单角色，与他正面对上必然会使影卫之力大大削弱，即便事成，皇上岂能饶了你我二人？”
他思虑颇多，既担心事成之后背上骂名，又担心事不成而打草惊蛇处事更艰。暗自恼怒许久，只憋出一句：“你我二人同为影卫统领，为何不同我商量？”
“同你商量，你不也是唯唯诺诺不肯上前么？”
崔世明语气轻蔑，不等他回应便又接道：“吕统领大可放心，铲除太子是皇上下的命令，派人出去的是我。莫说现在朝野动荡世人无暇顾及，即便真有人要算账，也算不到你吕统领的头上。”
他说的不错，近日不断有战报传来，竟罗国大军压境来势汹汹，全靠朱朝涯死守着最后一条防线；久墨那边原是小打小闹，但似乎是见宗洺因应对竟罗而左支右绌，心思也逐渐活络了起来，国朝危机更甚。现下人人自危，自然没有功夫顾及旁人。
“何况命令已经发出去了，静等结果便是。吕统领若实在焦急难当，不如……”
崔世明抬头望向廊桥那边，眼睛微微眯起，手中的暗器连同最后一句话同时抛出：“不如先抓住这个偷听的小贼！”
利刃映射出一道寒光，穿过细细的雨帘径直飞向廊桥之上。下一刻，一块琉璃瓦不堪重负一般脱落，直直坠落到地上的一个小水洼中，发出清脆的声响。
吕统领一惊，反应过来以后立刻闪身上前，轻而易举地找到了黑衣人的藏身之处，逼其露出身形。二人兵戎相见，互相缠斗起来。
黑衣人似乎极其熟悉长公主府的地形，进击闪躲也十分高明。吕统领不肖多想也知道这是长公主的暗卫，不由得暗骂崔世明不收拾妥当了再行事。眼下这人应当是知道了影卫在做的事，或者是知道了崔世明影卫统领的真实身份。然而无论哪种，他都必须死！
崔世明支着脑袋，好整以暇地望着打斗着的两人。
吕统领显然是下了死手，皇家影卫自然也比其他影卫高明些，那个黑衣人很快便处于下风，只能硬着头皮接招，连连后退。
啧，实力不行啊。
不过这似乎是长公主手底下顶厉害的人了，不能就这么没了。
他方才抛出的暗器并没有射中这人，此刻正在一旁的花圃里散着幽幽冷光，他便又摸了两枚暗器出来，在手中把玩着静待时机。
眼看着黑衣人被一刀刺中肩颈，崔世明袖中握着暗器的手尚未完全抛出，便听一道凌厉女声传来：
“放肆！”
暗器不着痕迹地放了回去，他面上神情有些寡淡。
吕统领却在听到这道声音之后慌神片刻：长公主来了？她势必是要保下面前这个黑衣人的，那难道要任由她将影卫的秘密随着这人一并带走？
这一瞬间他甚至起了顺势杀掉长公主的念头，但想到心思莫测的崔世明，只得咬牙放弃。一刀将面前的黑衣人震得后退几步，吕统领随即抽身返回廊下。
眼下这情况，还是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得好。
“崔统领，我们……”
话未说完，崔世明便如同旋风一般迅速近了他的身。吕统领望着方才还握在他手上的短刀尽数没入自己的身体，睁大的双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而在不远处，长公主的身形已经渐渐显露。她未着锦衣华服，周身气度却是不容小觑，就这般在细雨中踏步而来。身后跟着的是黑压压的一群人，装束同方才的黑衣人一般无二，步履整齐，气势惊人，踏在雨中发出的声响，如同索命的钟声在声声靠近。
崔世明视若无睹，依旧是对着面前的人凉薄地笑着，一点点拆解着他最后的气力，缓慢却不容抗拒地拽出了他藏在衣襟之处的东西。
影卫令牌！
郑君月行至廊下站定，冷冷地望着不远处的崔世明，以及他不知疲倦般伸着的那只手。
就在方才，她亲耳听到他在布局的可怕计划，亲眼看到他毫不犹豫地将刀刺进了自己并肩多年的同僚身上。至此，公主与驸马美满佳话之上的那层窗户纸终于被捅破。
现下崔世明掌心衣摆沾染鲜血，吕统领的尸首尚未瞑目，一切证据都在，他居然还想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那般自欺欺人，向她伸出手说：快进来，别淋雨？
只可惜世殊事异，自己与面前这人将永远处在对立面。
此刻细雨微蒙，长公主带着的是数百精锐，崔世明却派出了所有影卫，只身一人。饶是他影卫首领的身手再厉害，也势必逃不过一死。
“崔统领。”郑君月声调冰冷，“背弃皇上，谋害太子，其罪当死。”
崔世明恍若未闻，仍是固执地伸着手，见她不肯前来，便四下寻找起伞来。
此举过于怪异，方才探听受伤的那个暗卫也悄悄靠过来，告知探听结果之余也提醒长公主注意防范此人。
崔世明找到了伞，撑开前行一步，踏出长廊。
数百暗卫瞬间警惕，抽刀拔剑之声不绝于耳。
“有事好说，我必定知无不言。只是长公主千金之躯，浸染了风寒就不好了。”他浑然不惧刀剑无眼，一步步走上前去，眸中情意真切，仿佛真是只为了送一把伞。
一把飞刃穿过雨幕，只听崔世明闷哼一声，下一刻，人便跪在了地上。
这暗卫只是想止住崔世明前来，没想到堂堂影卫首领竟然真的这么简单地就被自己刺中了，霎时也有些惊讶。甫一抬头，尚未见崔首领动作，却是长公主又惊又怒地瞪向了这边。
崔世明深吸了一口气，仍是将手中的伞递了出去：“我不过去，你们谁来，去给她撑伞，莫让她淋雨受凉。”
末了又补充道：“不相信我的话，你们去另找雨伞，或者请长公主去廊下。”
众人面面相觑，长公主未发话，也不敢有所动作。只有方才擅自抛出飞刃的那个暗卫，带着些将功折过的心思，上前接过雨伞呈到长公主面前。
这下，崔世明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了雨中，小腿冒出的殷红鲜血被水流稀释，在地上呈现出一层浅淡的红色。
郑君月一把打掉了雨伞，冷笑连连：“都这般时候了，还以为我们是恩爱夫妻呢。怎么，演戏演上瘾了？旁人道三生园中是一段佳话，连你自己也不知道真相吗？”
见崔世明面容落寞，她更是恼怒至极。遥想当年，才子佳人的邂逅，帝后亲临的荣耀，同心仪之人结为夫妻之时，她何尝不是怀着二八少女的心思、何尝不欢喜？可是他呢？
游园宴中初相遇，是他崔世明在撩拨自己；自己满心欢喜成了亲，他虽以礼相待，但是听听、去洺京随便打听打听，哪个不是在夸崔驸马进退有度，何曾有人在他眼中看到对自己的一丁点爱意？自己在他身边蹉跎多年，又有谁知道——长公主出阁已逾八载，至今仍是处子之身呢？
从一开始就只是个笑话。
不过倒也多亏了崔世明，无缘了情爱，花在权谋上的精力便多些。也正是由于这一地鸡毛的婚姻，郑君月把目光盯准了季皇后。
这桩婚事，是季皇后一手促成的。
自己与季皇后本无冤仇，甚至有一段时间是真心拿她当母后来看待的。那次游园，父皇叮嘱过她要好生挑选，她却撮合了自己与崔世明。直至后来自己与崔世明形同陌路，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崔世明此人，家世不明过往不明，自己彼时年纪尚轻思虑不周，难道她一国之母也是如此？她是否本来就知道崔世明的底细？她是否是故意让自己嫁给他的？
直到后来，她的儿子郑君逸被册封成了太子。
好呀，很好。昔日季妃声名不显，却在九州战后力压何贵妃成为了皇后；郑君逸也不及郑君临的才干，偏偏是他成为了储君。自己母后和皇兄死得不明不白，成为宫中禁忌，这对却母子一唱一和，取代了自己的母后和大皇兄。如今想来，种种事由未尝不是这母子二人杀人夺位的好计策。现如今人人都道皇后贤良淑德太子德才兼备，又有谁还记得自己的母后与皇兄？
在得知母后与皇兄正是季皇后所害之时，郑君月沉默良久，带着些意想不到与意料之中的矛盾。
可怜自己虽身为宗洺国长公主，孤寒高位之下是数不清的明枪暗箭。母亲不在，太子之位旁落，就连本该与自己朝夕相伴给予慰藉的驸马，或许也是别人递过来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