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遥送军行
赵臻,乃是自己老来之子。
爱子心切自然不必多说。此行诡异非常,无论是生是死,仿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无从寻起。惠文侯倒不怕什么贬斥,可若是执意不让赵臻前往,太子疑心更重不说,殿中其他被选中之人恐也会心生退意,致使人心惶惶。
若是自己的官职旁落,届时朝中无人顶风出头,恐又是事端。
去,还是不去?
“赵老?”
不行,秦丞相已经被夺职,若是自己再无官职在身,朝中重臣尽皆失声,便会如同一盘散沙供人随意引导。前路未定,自己这个职位尚且未发挥出最大价值,还不能这般轻易放弃。
赵臻确有谋略,若能保全这些公子哥儿,也算为众臣和宗洺皇室之间保留了最后的脸面和后路,不至于到了绝境,鱼死网破。
能保全多少便是多少吧。
秦绍礼微微朝这便睨了一眼,眉目低垂,意味不明。
惠文侯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深吸一口气,拱手回道:“臣遵旨,为国立功,是犬子的荣幸。”
“还是惠文侯一片丹心。”郑君逸如是赞道,旋即宣布,“此次西川平乱,以异姓裘王、惠文侯世子赵臻为首,京中才俊若干,拨兵马三万,择日启程。势必要肃清边境,震慑久墨,扬我国威!”
言毕,转身朝皇上微微躬身:“父皇,还请下旨吧。”
朝堂上跪倒一片。怀疑此事有诈也好,猜测太子监国掌权也罢,此时此刻,他们只能俯拜皇权,道一声陛下圣明。再多思虑,也只能在遵循圣意之下,事倍功半地做些挣扎。
秦绍礼又往这边扫了一眼,正好被惠文侯捕捉到。二人此前并没有过多的交集,甚至可以说是互相看不顺眼。但惠文侯知道,秦绍礼老奸巨猾,趋利避害的本事更是一流;秦绍礼也知道,惠文侯思虑周全,三朝元老名不虚传。
瞬息之间,二人皆从对方的做法中悟出了些什么。若要审时度势,周围人的所思所虑也的确必不可少。秦绍礼侧目示意,惠文侯也微微点头,思忖着自己的对策。
刀枪剑戟,战甲长缨。兵器库里许多物什已蒙了尘,重见天日的那一刻,不仅是一段铁血岁月的彰显,同样是另一段未知征程之伊始。
令人忧心战栗。
京中又连着下了几场大雪,天空时常是灰蒙蒙的。配合着紧锣密鼓的出兵之行,最是繁华热闹的朱雀街也是行人寥寥,一股子沉郁之气。
裘族听到太子点了自己的将便吓得腿软,一脸菜色地和宣旨的太监打商量,被太监驳了回去之后又去找父亲昔日旧友帮忙。但终究是耐不住圣旨的权威和几位故交的劝说,犹犹豫豫地答应了。
秦晚临得知后窃喜不已,在准备事宜上也颇为用心。
“咳咳咳。”
御史夫人自听到她两个儿子都要前往西川的消息起便忧心不已,加之一夜寒风,近几日病得厉害。她不懂行军之事,只絮絮叨叨地吩咐要多备些干粮衣物,又亲自动手纳了几双鞋底。听闻京外一座寺庙甚是灵验,不顾全家人的反对又冒着风雪去拜了几拜。
“母亲。”秦晚宜扑了过来,跪倒在她面前,“儿媳想,陪夫君一同前往。”
“这……”御史夫人迟疑。
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她对秦晚宜还是挺满意的,这丫头不论是对她儿子还是对御史府都是真心实意。便瞧眼下,虽则身子单薄,神色却是极其坚毅。
“地上凉,快起来。”她连忙将秦晚宜拉起来,“问过洲儿没有,他可同意你去?”
秦晚宜点点头,又摇摇头:“夫君不同意,儿媳这才想请母亲帮忙说服。”
“就知道是这样。”御史夫人叹了口气道,“私心来讲,我倒是希望你能去,至少衣食上能照顾洲儿几分。可是行军非比寻常,妇人哪能随意跟随呢?莫要坏了规矩,又给洲儿惹麻烦。”
“不会的。宁国公夫人就曾上战场,此事已有先例,并不难办。儿媳也会安分守己,不给夫君惹麻烦。”
御史夫人还要再劝,忽听门外传来一道低沉声线:“让她去。”
秦晚宜回头一看,来人正是她的公爹王御史,连忙调转个方向,喊了声父亲。
“让她去。”王御史走到御史夫人身边,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如是道。复又看向秦晚宜,“我会在行军队伍中提前打点好,让你陪着洲儿一同前往。洲儿那边你也不用担心,我自会去与他说。”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露着诡异,他身为述王一系,这些年被太子针对之事虽不再少数,可像如今这般一下子使唤出去两个儿子也确实是出乎意料,容不得他不多想。
再加之他在不久前参与了商议出征准备事宜,自然也看到了那一件件刀枪剑戟。九州之战时便见识过那般血雨腥风,如今利器重见天日,多多少少带了些当年的气息,使得他心下不安更甚。
他自然不能明目张胆地拒绝或者派些别的人跟着,眼下这个丫头想要追随洲儿前往,未尝不是个折中的法子。他也时常听夫人说起这个秦晚宜,够聪明,手段也足,倒不愧是秦绍礼的女儿。
“此次前去,不追求什么建功立业,但求平平安安归来。洲儿死脑筋,你在他身边要多多提点。还有那个混账池儿,你身为长嫂,不要跟他一般见识,若有余力,便帮一帮吧。”
秦晚宜乖巧听训,一一应下。
王御史的目光中带了点慈爱:“你是个聪明的,有些话不逞我多说应该也知道。女子行军本就辛苦,此行,便委屈你了。”
“能伴夫君左右,为夫君分忧,正是儿媳所愿。”
秦晚宜又拜了一拜,礼节周全:“如此,那儿媳就下去准备了。”
惠文侯府上同样气氛诡异,二老在一旁唉声叹气,赵臻则是没事人一般哼着小曲,翻箱倒柜地找出一顶油光锃亮的紫金冠,扬言有此冠在,本世子必定是整个西川最风神俊朗的翩翩公子。
听得惠文侯一把扫帚扔过来,恨不得堵上这小子的嘴。
“嘿嘿,爹你别生气嘛,你儿子这般年纪了还没讨到个媳妇,你就不想我招姑娘喜欢,好娶个世子妃回来?”
“此去非同小可,把你那花里胡哨的心思都给我收一收!”
惠文侯吹胡子瞪眼,瞪完后又忍不住再交代几句:“此行之人,只有你算是有些经验,切记要以镇压为重,内里的恩怨可以先放一放,万不可使战局扩大无休无止。”
“那些个公子哥,虽说用处不大,但出几个将帅之才也不无可能。你要审时度势,该用就用,但遇上极为凶险之事也要再斟酌,毕竟都是家中千娇万宠的宝贝,他们若是出了什么事,恐怕整个朝廷都会陷入死胡同,势必要死磕到底了。”
他觉得此次出行最大的疑点便是这些人选,这些人若是出了事,他们的父兄势必要闹腾起来,届时内里互相缠斗,外界虎视眈眈,战事又要一发不可收拾。是以千叮咛万嘱咐,就差拿支笔写下来让儿子随身带着,每日拿出研读一遍了。
赵臻敷衍地应着,也不知听进了多少。
“还有。”惠文侯语气低缓了些,望着自己唯一的儿子,“要照顾好自己,平安归来。”
送别大抵是人世间极为难熬的一种情感了,尤其是送军行。霜重鼓寒,雪暗风多,这恶劣的环境使人忧心,更忧心的是,他们可能会永远长眠在这般荒凉的土地,与盛世繁华永世相隔。
九州之战正式结束尚且不足十年,当年的场景还在很多人脑海中尚未抹去,如今再度起兵,尽管朝廷一再强调此行并非长久行军而是平定动乱弘扬国威,人们心中还是止不住地慌乱。
大军启程之日正是元日,街上甚是空旷,稀稀零零的行人多是步履匆匆低头快走,仅有些许兵士亲友遥遥相送。
空中飘着小雪,沉闷且莫名哀伤,似乎早早地就注定好了结局。
赵臻和裘族立于阵前,接过圣旨后又动员一番,带领这支三万余人的队伍启程前往西川。冬日出行不便,所携军需也颇为臃肿,惠文侯等人在高阁上看着队伍缓慢离去,直到再也看不到人影,又开始盯着薄薄的雪地上整齐的脚印和马蹄印。
沉默许久,才有人出声:“走吧。”
走吧,走吧。边境将士戍守,朝臣坚守朝堂,各司其职,只要往前走,是人是鬼是阴谋是阳谋,总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队伍行程极快,赵臻虽然面上看着仍旧玩世不恭,大是大非面前倒也十分可靠。此行多了许多惯常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出了京便多方挑剔起来,也是赵臻从中周旋妥善处理,这才没有误了行程。
西川路远,再急切也不能一夜之间飞过去,然而事态进展却未曾停下。行军途中,久墨军队再次进犯西川,这次事态更加严重,作乱的不再只是流民,不少人看到了久墨的正规兵士参与其中。消息飞速传往京城,京中又传书给赵臻,不无催促鞭策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