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幕后之人
秦绍礼坐在书案后许久不动,在忽明忽暗的烛光中盘算着种种利弊得失,兀自陷入了沉思。
“老爷。”刘管家久听不到他的回应,忍不住道,“不若让老奴去请几个说书先生,将这风向给转过来?二小姐千金之躯,哪能受这委屈……”
“不必。”秦绍礼打断他。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
“先别管这些,再等等,等市井风声明确之后……”他头疼地揉着额角,终究还是不忍心说出这个决定。
“民意难更,便顺其自然吧。”
刘管家似是惊了一下,呐呐地应了一声是。眸光却忍不住地到处乱转,扫到书房窗外微微晃动的影子时,仿佛被针刺了一般急忙缩回。
秦婉凝木然地走在府中。
她的心态早已自原先的看笑话转变成了恐惧慌乱,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拿自己的名声来编排,她明明跟那些监生什么关系都没有!
这些天她不止一次地这样解释,却没有人相信。今日本想见见平时的小姐妹诉诉苦,谁知不管找谁都是吃闭门羹。秦婉凝诚惶诚恐,终于意识到自己如今似乎是身陷泥潭了。
她难得地休整好情绪,满肚子委屈地来找父亲讨说法,谁知竟会听到这样的话。父亲要顺其自然?那自己该怎么办!
往日府中喧嚣,即便入了夜也是奴仆往来井然有序,如今出嫁的出嫁出事的出事,丫鬟婢女都不怎么出来了,本就冷清的相府愈发显得冷寂。
夜色里,她的身影被拉得极长,冷风拂面却浑然不觉。或者说,此刻是心冷大于身冷。
父亲为什么不管那些流言?
她虽然骄纵,但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的丞相府嫡女,所接触的豪门大族之事不在少数。自然也明白,父亲的这个决定到底意味着什么。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被放弃的那个人会是我?秦亦霖区区一介庶子,为什么父亲把他看得比自己还重要?
父亲最疼我了。
她在口中喃喃自语。没错,从小到大父亲最疼爱的孩子就是自己,连秦安予都比不上。他怎么可能放弃我呢……我这么漂亮、这么懂事,父亲说过会让我嫁给太子做太子妃的,怎么会……
时至今日,她才有些理解为何秦晚临当时会那般崩溃地大喊大叫,为何会不顾一切也要进宫去刺杀秦安予。
因为这世间对女子的恶意比对男子要大得多。
不!不会的!秦晚临怎么能和自己相提并论?她咎由自取,能取悦本小姐片刻就是她的福分了,她可以被放弃被压榨被当作破布丢掉,自己绝不可以!
秦婉凝目光愤恨。
母亲倒是真心疼惜自己,然而后宅妇人势单力薄,也只是有心无力罢了。既然、既然父亲放弃自己了……
一想到父亲的态度,她还是觉得有些委屈,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恨。
那我就只能,自己寻找出路了。
“少夫人,二小姐今夜悄悄出府了。”蝶儿犹豫良久,踌躇道,“看那方向,似乎是去……长公主府。”
秦晚宜手中的茶杯颤了颤,杯中茶水漾出波纹。
自秦婉凝之事发生,秦晚宜便一直使唤相府旧仆盯着。秦丞相不是省油的灯,她也不敢让人太靠前,那便只能紧盯着两位主人公了,秦亦霖没什么动静,秦婉凝这便沉不住气了。
只是,长公主府?
莫非,秦婉凝背后之人是长公主?
秦婉凝联合春儿陷害了晚临,李氏替她解决了春儿之后,她又瞒着李氏上赶着作死,帮助晚临混进皇宫说什么复仇,这才有了后来露华台走水一事。如今看来,并不是秦婉凝又一时兴起,而是长公主指使秦婉凝,将晚临带进了皇宫。
可是,露华台走水一事最终目的是秦安予。那架势,说下定决心置秦安予于死地也不为过,难道说长公主和秦安予有什么恩怨?
不!
她心中陡然一惊!
秦安予的丈夫是萧王,乃当今宗洺不可忽视的一大势力,长公主又是先皇后唯一存留于世的孩子。皇室中人争权夺利,只怕秦家这几个小姐全都是棋子与跳板,长公主和萧王才是真正决斗的双方。
她之前还在猜测,究竟是谁将刺杀萧王妃这么一件大事装在相府女儿们之间斗争的壳子里。如今看来答案已经分明了,正是长公主!
“让那几个人停手,别再盯着了。”
长公主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竟然有如此的心机与算计,自己派出去那几个家丁旧仆怎么可能会是对手?
秦晚宜勉强定了定神:“夫君呢?”
“大公子说是要与同僚议事,晚些才回。”
议事?议什么事,又是在替述王做事吗?
她心口狂跳,记起当初从没想过要嫁入皇族,除了自知身份不配便是这个原因了。种种事物千般错综万般复杂,不入漩涡就会被大浪拍打,进入漩涡更可能万劫不复。
“你……”
“少夫人。”
秦晚宜一句话还没说完,莺儿走了进来。
“少夫人,长公主殿下派了轿辇来,说是得了些好茶叶,请您过去品茗小叙呢。”
秦晚宜一下子握紧了手中茶杯,蝶儿面向秦晚宜,在莺儿看不见的地方同样目露惊惧。
“少夫人如今夫妻和睦,也是沾了三生园许愿树的福气,多亏了长公主殿下牵线搭桥,如今也该向长公主谢恩了。夫人仰慕长公主已久都不得见,如今少夫人有这机会,可得替夫人好好和长公主说说话。”
这边,莺儿毫无所觉,仍旧自顾自地说着。
秦晚宜已经陷入了另一番沉思。
自己当初得以顺利成婚,一是靠王洲四处奔走,其二,便是自己利用了三生园许愿树的噱头,即是长公主。
按照自己的计划,让蝶儿把自己已经在许愿树上挂过牌子的事传出去,凭着那姻缘圣地的噱头,朝野舆论自然会偏向自己这边。只是没想到效果更好,三生园的主人长公主竟然亲自出面,还请来了赐婚圣旨,这倒是给自己这桩婚事添了不少光彩。
只是自己当初没多想,圣旨可能是皇帝为了让人少关注些五公主婚事推迟的事,而长公主也只是放长线钓大鱼,早早想好了要怎么利用自己了。
非去不可了。
长公主府巍峨华贵,因着帝后情深,皇长子又早夭,先皇后在这人间给皇上留下的念想也就只有长公主一人。是以吃穿用度尊位府邸,有些时候连太子都比不过。
秦晚宜一路走来小心翼翼,微垂着头,目光却在不经意间瞥见了做工考究的地毯上,似乎有一角女子衣料。
她迅速把目光收了回来。
“不必如此,少夫人。”长公主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自上首传来,“秦家二小姐方才来找本宫哭诉近来之事,许是不经风浪招架不住,没说几句就晕过去了。此地庙小,只得先委屈二小姐了。”
想必方才看到的那个,真的是秦婉凝。
秦晚宜这才抬起头,只见大殿一旁狼狈地躺着一个女子,发髻凌乱,面上似乎还带了些泪痕。只是从现在这个情况看来,秦婉凝不像是自然晕厥,更像是惹了长公主厌烦,被打晕了。
她默默收回目光,规规矩矩地行礼:“臣妇王秦氏,拜见长公主。”
“本宫说过了,不必如此。”长公主笑道,“你是聪明人,如今秦婉凝就在这儿躺着,本宫也没有避讳你什么。品茗只是借口,你知道的。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我郑君月,只和聪明人共事。”
秦晚宜沉默片刻,道:“请长公主殿下吩咐。”
“很好。”郑君月抚摸着鲜红的指甲,目光沉沉,“秦二小姐如今遭遇这等事情,太子不肯帮忙,丞相也无计可施,竟然还得秦二小姐亲自跑到本宫这里来求助。丞相尽忠职守多年,如今遇事却得不到旧主提携半分,说起来也真是令人心寒。”
自家父亲效忠于太子,秦晚宜自然知道。如此看来,前些日子他出去那一趟也是去求助太子了,只是太子没有答应。
“本宫要你,添一把火。让秦丞相和太子,彻底决裂!”
“……”
秦晚宜口舌发涩,许久才道:“臣妇断亲出阁,公主殿下知道的,相府之事,恐怕鞭长莫及……”
“在本宫面前,少夫人就不必装了吧。”郑君月走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若是你愿意,自然有办法,本宫相信你。”
“毕竟少夫人如今只有王家这一个依仗了,若是王家出了什么问题,余生恐怕真的会不太好过呢。”
自己得以成亲少不得长公主相助,她若想让婚事出什么问题自然也是轻而易举,果然当初相助另有图谋,在这儿等着呢。
不过换言之,余生只王家一个依仗,那么丞相府,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太子殿下乃一国储君,若是与朝臣之间有什么隔阂,恐怕于国于家,都不是什么幸事吧。”尤其是局势不定的这段时间。
“一介臣妇有如此眼界,本宫佩服。不过比之男人们那些争斗,实实在在的好处就无人想要吗?”
长公主毫不奇怪她的试探:“御史府供述王差遣,太子又是述王的劲敌。若是此事办成让太子失去秦丞相这一大助力,述王一系自然会轻松许多,御史家的少爷也能多些时间在府上陪陪新婚妻子了。”
果然。
自方才起她便察觉出不对劲,让丞相和太子彻底决裂,怎么看都像是针对太子多一点。再听她提起述王,怕不是长公主只死咬着太子,臣子这方面牟足了劲儿地削弱,竞争对手那边又可劲儿地培养。
长公主要对付的人,果然是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