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雪中一瞥
秦晚宜皱眉思索。
李氏不是省油的灯,既然当时能当机立断用春儿顶上,势必已经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告诉了秦婉凝,此事翻篇不再提起才算正常。但秦婉凝还是提起了,并且去找了晚临,帮助晚临混进了皇上的寿宴。
或许这事是秦婉凝瞒着李氏在做?
她想到了晚临去皇宫的目的是刺杀秦安予,周身陡然冒出一股冷汗:“别想了,回去!”
或许有更深远的理由,但是她已经不想再继续查了。此事若还是秦婉凝在作妖,那倒没什么,可怕的是秦婉凝背后有人支持她做这一切。
能让秦婉凝连自己的母亲都隐瞒,将刺杀萧王妃这么一件大事装在相府女儿们之间斗争的壳子里。萧王势大,莫不是政敌?
她夫君升擢在望,自然不想牵扯这等事。
“搞清楚秦婉凝不可深交就可以了,以后不要再同她往来。现在立刻回去,别再提起这件事!”
她推攘着秦晚临往外走,余光瞄到依然瑟缩着的春儿,陡然迸射出狠戾。
“将这个女人,毁其面,杀!”
二人回去之时天色已晚,空中竟然稀稀零零地飘起了雪。远远望去,无论是宏伟辉煌的皇宫金顶,还是雕梁画栋的官宦豪宅,都蒙上了一层白茫茫。天地寂静,某一瞬间,帝都洺京仿佛一座死城。
秦晚宜心尖一颤。
她自小就对危险格外敏感,方才审问春儿得知的那一丝丝不同寻常之处就已让她心惊,如今天地寂然,说不上宁静,更像是压抑。
风雨欲来。
可偏偏,自己并不知这风雨从何处来,几时会来。
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后宅女子,即便风云突变,也轮不到她来重定乾坤。
秦晚宜默默安慰着自己,送走了秦晚临之后,便坐上马车打道回府。想着今日了结了春儿,不但止住了秦晚临对自己嫁入御史府的闹腾,还能回去向婆母邀功,总归是一件好事,不必多想。
寒风拂过,马车车帘被掀起。一阵气流冲上秦晚宜的面颊,使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脑中一片清明。
然后,她看到了一个人。
衣衫素净,只身一人。浑身裹得严严实实,不知是畏惧寒冷,还是想掩藏身份。
秦安予也发觉了马车之中的秦晚宜,不躲不闪,直勾勾迎上她的目光。
车帘摇曳,使双方都看不清对方是个什么表情,只在某个扬起的瞬间能看到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都面无表情,都带着探究与防备。
两人虽为姐妹,但不甚亲近,可这一刻,秦晚宜脑海中却诡异地冒出了四个字:分道扬镳。
车帘落下,将二人的视线隔绝。
马车内还残留着方才涌进来的冷气,秦晚宜摸了摸脸,却觉得脸上发烫。她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方才的心惊之感又回来了。
夫君升擢在望,我不能……后宅女子不便插手,风云突变,自有定数,自有定数……
可是,我分明已经在审查春儿的过程中,察觉到了秦婉凝的异常。这突起的风云必有缘由,自己,分明已经触碰到了阴谋的一角。
她又想到了方才与秦安予对视那一眼。
那个女人,是自己名义上的长姐,却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从自己出生时无人问津,她却众星拱月;到后来自己当了十几年的贵小姐,她却在凄寒别院自生自灭。再到如今世殊事异,她跟了萧王,做的事都是关乎天下大势,而自己,依然胶着在后院不得脱身。
秦晚宜紧皱眉头。
或许,我可以在这纷乱大局之中,抢占一丝先机。
秦安予回府之后,将落了雪的外袍脱下递给秋云,往手上哈了口热气,问道:“王爷还没回吗?”
“没有。”秋云接过外袍,又递上一杯热茶,担忧道,“王妃此行可还顺利?”
“嗯,谢承安答应了。”
旋即又疑惑道:“不过我总觉得这个谢承安很不对劲,他效忠宁国公夫人和宁世子,这可以理解,但是他对我……”他总是盯着我看,好像很上心的样子。
秋云睁着眼睛无声询问。
“算了。”这话说出来太过不要脸。
她毫无形象地将手中热茶一口闷了,道:“我先去找杜衡,王爷回来了立刻来告诉我。”
“是。”
宁世子病情稳定,不必杜衡日夜守着,这些日子他便一直住在萧王府。不为别的,只为研究出奇毒是什么,解药又是什么。
宁国公夫人坦然曾给皇上下毒,郑君临便在得知之后,挑了个日子带着杜衡进了宫。原本以杜衡神医之能,区区小毒不在话下,众人都没有多当回事儿,可杜衡却在观望了皇上面色脉象以后眉头紧蹙,说了句:“奇毒。”
奇毒?
宁国公夫人愿意把这些说出来,自然是将前因后果毒药解药都交代了啊,解药都是现成的,又是从哪儿冒出来了这个“奇毒”?
众人这才意识到局势远比他们想象的要严重。
偏巧这时郑君临留在久墨边境的暗探传来消息,说是久墨动作不断,更有聚兵之举动。郑君临前思后想,便决定亲自去一趟。
“皇上中毒,边境聚兵。这些事若真是久墨做的,恐怕就没那么好解决了。我大概,也守不住对母妃的承诺了。”
美妃希望宗洺和久墨不再开战,郑君临便十多年如一日地从中周旋。即便久墨派往宗洺的暗探不断,他也只是暗中截杀,从不声张。
如今形势紧急,久墨野心勃勃,宗洺内忧外患,便是连郑君临也避免不了一场交战。
“不破不立!”
所以,他去了。
因着宗洺与竟罗之间乃多年夙敌,九州之战便是这二者最先挑起的,所以宗洺把大部分精兵良将都放在了竟罗国边界。时至今日,威胁最大的久墨边境竟然显现出空虚之态。秦安予担忧郑君临遇到什么棘手之事,孤立无援,便想到了在久墨边境颇具影响力的安国公。
于是便找到了谢承安。
“杜神医。”秦安予推门而进,“奇毒之事可有进展?”
杜衡眉头紧皱:“这毒很是蹊跷,我之前从未听说。若有似无,根本查不出它的成分,更遑论解药了。”
书案边全是他翻找过的医书,寒风自门口吹进,哗啦啦地翻着页。秦安予拿镇尺替他压了压:“你这样光是翻看医术也不成吧,进宫那日匆匆一面,别是问错了、记岔了。”
“应当错不了,不过若有机会再见一见陛下自然更好。”杜衡言罢,忽然想到进宫要靠郑君临,便问道,“萧王爷还没回来吗?”
“暗营传信,说是已经在路上了,这几日便会到吧。”
杜衡点点头,继续废寝忘食地埋头在医书中。
秦安予也随手翻了翻医书,颇觉头疼。局势危急,众人都有事可做,只有自己没什么技能,只能如此这般焦急担忧。且不说出什么谋划什么策,不添乱她就谢天谢地了。
秦安予叮嘱了侍从在门外候着,不许进去打扰杜衡。自己则慢慢梳理着事情的因果,忽然就回想起了归途中遇到的秦晚宜。
她在做什么?
瞧那马车的方向分明是从城外驶来的,秦晚宜出嫁不久,有什么事需要这般神神秘秘地独自外出?
好吧,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是秦晚宜的智商应该比自己要高很多。此时风云突变,她又出现得蹊跷,想来自己可以把心思放在这些女人们身上,多多少少做点事吧。
“安予。”
秦安予兀自沉思,恍惚中听到郑君临的声音,抬头一看,便见到了漫天纷飞的大雪之中,朝自己飞身掠来的郑君临。
“你回来了?”她被裹在大氅中又惊又喜,“你回来了!”
“嗯嗯嗯,回来了。让你多穿点衣服,要说多少次才记得住!”郑君临语气无奈,连着大氅将人抗进了屋里。
“怎么样了,情况严不严重,奇毒可有线索,你有没有受伤?”
郑君临不答,直到进了房间将她放下,冷峻的面容上才浮现出一丝温柔:“无事,放心吧。”
秦安予任由他把自己里三层外三层地裹好,面露怀疑:“你不是在诳我吧?”
郑君临但笑不语。
她也渐渐察觉出不对,郑君临虽然人在这儿,却不时抬头望向门外,手上也多了许多不易察觉的小动作。秦安予默默看着,心里明白了什么。
“杜衡在西边厢房,有侍卫守着,你有什么事赶紧去找他吧。”
郑君临手一顿。
“生气了?”
“没有。”
“真生气了?”
“……”
秦安予默然片刻,挣开他的手,脸上显现出落寞神色:“生气倒谈不上,我不是不分轻重的人。只是看你这么辛苦,我却什么忙都帮不上,问了也白问,有些不是滋味而已。”
郑君临长叹一声:“我所担心的,也不过如此。”
“我是你的丈夫,合该为你撑起一片天。你只需太平时刻快快乐乐,若有危难,也有我挡在你身前,而不是如此这般因帮不上忙而难过。”
“所以真的会有危难吗?”秦安予迫不及待地问道,“我不会逞强做傻事,可若是一直这样被瞒着,也还是会担心的。”
郑君临笑容淡了些,迟疑片刻,道:“会。”
“快的话,今年元日之前便有变故;一年之内,四国形势巨变。”
秦安予心下一惊。
这是她第一次,这般靠近战争。
郑君临发现她的小表情,立刻柔声安慰道:“无妨,好在发现及时,应对时间还算充足。你莫怕,不会有事的。”
“我……不怕。”她的声音很艰涩。
我只是心惊,贪婪这个恶鬼将继续作祟,战争这个杀人狂魔将重临世间。我担心,你又要寒衣铁甲刀口舔血,身受重创还要提剑上前。
“什么?”郑君临被扑了个满怀,听到她咕哝了一声。
“没什么……”秦安予话说得黏黏糊糊。
我只是想,力所能及之时,也能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