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与契者死
下首站着的几人面面相觑,毕竟皇帝与太子健在,自己却悄然站了队,此行违背天理伦常,一不小心便要家破人亡,容不得他们不担心。
“夫人……”
“无事。”宁国公夫人猛然反应过来,回道,“今夜事发突然,有萧王的暗卫参与,才请诸位前来平定,顺便商议契州事宜。如此便结束了,留下两位将军继续追查,其余诸位,便可自行离开了。”
众人面面相觑。
“诸位可还有什么担心的?”
“不敢不敢。”
众人连声称道。宁国公夫人虽身为女子,但身上那股子铁血冷厉的气质犹如实质,与之相对便能感到肃杀之气迎面而来,如此魄力,也正是他们选择朱氏的一个原因。
众人缓缓退下,影卫带着留下的两位将军外出追查。宁国公夫人复又缓缓展开信封,只见那已经变形的信纸上只有四个字——
“与契者死。”
“谁!”宁国公夫人霍然起身。
有人替自己将这四个字念了出来,其声音之近,仿佛正是在自己耳边响起。可影卫才刚刚退下,这人就立刻出现,若非是轻功卓绝瞬息千里,那便是早早就靠近了此处——此人竟能逃得过方才影卫在内众多高手的耳朵!
郑君临推门而入。
“萧王果真手眼通天,竟能毫无声息地入了我宁国公府!”朱朝泱冷声道,手中却暗暗地酝起力道。
“过奖。原本只打算送个信,再向夫人求证些不解之事,现在倒要来接下王妃。”
宁国公夫人眯起眼睛:“送信?莫非这飞刃送来的信封,竟是萧王殿下的杰作?”
“贵府为世子治病的神医杜衡,与本王也有些交情。便想着借此人之口传些消息,也好让夫人少些担忧,多听进去些劝言。”郑君临说着,随意瞟了一眼信封。
“……”
他当时随口说道与契者死,本想让杜衡借身份之便多多阐释利弊,哪知杜衡那厮便只直愣愣地写了这四个字?这白纸上红得刺眼的字,是生怕宁国公夫人对自己的忌惮少一点吗?
“与契者死?呵,想必萧王殿下这是知道契州铁矿之事的真相了。怎么,要向太子殿下揭露我朱氏罪行吗,还是说殿下您亲自出马为国除害?”
“萧王的神通广大众所周知,不但我府上的杜衡受你使唤,连太子殿下麾下的子车映昔也向着。这些本夫人都知道,实在不必你多此一举。”
“并非。”郑君临道,“本王想说的是,与契州之事有关的人,太子的、秦丞相的,都已经处理干净了。”
“……”
“什么?”宁国公夫人沉默片刻,语带嘲讽,“什么叫处理干净了,我朱氏何德何能,竟会得到来自萧王殿下的信任吗?还是说以萧王的手段,有什么更厉害的招式在等着朱氏?”
她冷笑道:“朱氏的确曾因战功而骄矜自傲,但毕竟如履薄冰了这么多年,这点警觉还是有的。”
“夫人只管放心,本王只是想提醒一句:此事已了,即便太子日后知道也无把柄可作文章。朱氏国之栋梁,不该蒙受冤屈,更不该草菅人命有辱功臣世家门风,仅此而已。”
“我草菅人命?”
她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征战沙场之人本就无情,可是又何尝不怕无情?你也是上过战场的,你将刀剑刺进敌人胸膛的时候就没有过痛惜吗?战场荒凉,将帅本就背负着草菅人命的恶名,朱氏中人又何尝不想在休战时安安稳稳当个富贵闲人?可是皇帝给过我们机会吗!打了败仗江山与百姓便会遭殃,打了胜仗自己便是难以保全,我朱氏又凭什么为他郑氏江山断颅洒血?”
她越说越激动,继续道:“蒙受冤屈的功臣还少吗?当年的陆氏、沈氏。哪一个不是国之栋梁,又有哪一个得到了好下场?你们这些一战成名之人有多风光,那些积威多年的人就有多惊惧难捱!你以为你就此高枕无忧了吗?朱氏是下一个陆氏和沈氏,你们这些人就是下一个朱氏!”
郑君临始终静静地听着,面无表情,却见一向坚韧要强的宁国公夫人忽然哽咽:“我朱氏家训便是忠君爱国,即便辛苦些,也乐意尽职尽责、光明正大。可是……可是,我如今这般处境,我的妹妹和外甥更是处处艰难。母亲不愿出、大哥不得回,还有我的安儿……”
“这样明里一套暗里一套我自己何尝不厌恶?时时刻刻如履薄冰……你说说你,多管什么闲事!若是朱氏就此暴露,那便真刀实枪酣畅淋漓,权势花落谁家各凭本事,也好过如此遮遮掩掩。”
至此,久不开口的郑君临才轻声说道:“朱氏到现在为止都还清清白白,而本王杀孽之名早已有之,于国于家,取其轻罢了。”
“郑君临!”秦安予的声音传来,竟是已被王府暗卫解救。
宁国公夫人并不意外,自郑君临出现的那一刻起她便知道,这一役,是自己棋差一招。恐怕方才跟在秦安予身边的那两个王府暗卫也是故意装作中计,轻则是为了掩饰,重则将计就计,怕是已经将国公府的势力布局打探清楚了。
若是郑君临这样的人是宗洺之主该多好啊。
她看着面前夫妻二人相拥,高高在上的萧王竟温言软语地相哄,心中不由得松动一瞬。这丫头要比她母亲幸运,郑君临也比泽儿更适合当皇帝。
可是事与愿违,她知道郑君临不想。此人经历了太多,无论作何选择都是一种心境,她左右不得。武安皇帝已经指望不上了,那剩下的几位皇子之中,无论是太子还是信王,都不会容下朱氏。
只有她的外甥,郑君泽。
她知道,郑君临有自己的顾虑,他有着和恶名不符的悲悯心肠。就拿他出手解决契州之事来说,他在最短时间里或收买或杀戮,干脆利落;若是自己出手,只怕历时长久,杀孽更广……
郑君临他,更像是,在极力避免争端与杀戮。
“夫人。”
秦安予被温言安慰良久,平定了心神,复又看向宁国公夫人。
“今夜种种皆是多余,本可不必如此的,我也不会追究。现在只想听夫人说一句实话,于你于我,甚至于朱氏于宗洺都至关重要的一件事。”
她的表情渐冷,被关进密室尚且不足一个时辰,竟有些脱胎换骨般的锋芒:“朱氏究竟想做什么?”
无论是此前的墨无稷,还是此后的契州,甚至再往前追朔到自己成亲之时,前朝后宫、朝野江湖,似乎处处都充斥着朱氏的影子。若说是为了家族荣耀和替述王夺嫡,她是相信的,但好像,又没有这么简单。
尤其是现在,其余诸国也并不像表面上那么风平浪静,郑君临想保宗洺又不忍伤害故地久墨,实在疲惫不堪。秦安予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郑君临很是支持,便借着处理契州之事的子车映昔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若是弄清楚了朱氏,想必所有的事情都会清明很多。
“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说我想干什么?”宁国公夫人斜睨道,“以我这性格,本也不喜多做隐瞒。我朱氏俯首称臣之时被百般揣度,奉萧王为君也不得回应。如今走投无路破釜沉舟,誓要拿下宗洺大权,以延续我朱氏满门百年荣光。”
“不止。”秦安予摇头道,“这些话你可以说给我家王爷,的确是个合理的解释;但我是个不谙前朝的女子,不懂皇权霸业,我看到的东西不一样。”
“你做的事超出了争权夺利的范围,那些于权力无益之事,是要混淆众人视听,还是在靠近你真正想做的事?”
宁国公夫人冷笑道:“怎么,起了反心还需我敲锣打鼓一一讲述不成?萧王妃若是有哪里不解,可需本夫人稍作解释?”
秦安予盯着她的眼睛,忽然笑道:“据说人在被戳中心事之事,会不答反问,顾左右而言其他?”
“……”
“夫人啊,我等今夜来此,便是下了决心不得结果不罢休的。朱氏之事横亘在此已久,今日便赶紧了解了吧。”
“啧,两位莫不是见我朱氏今夜失手,便轻敌了?”宁国公夫人缓缓开口,神态自若,“百年将帅世家,总要有些底蕴的,再加上皇权此事太过棘手,朱氏自然不会打无准备之仗。”
她缓缓地在议事堂上首之位坐下了,那座椅很是厚重严肃,扶手处栩栩如生的虎头在她手下显得无比狰狞。周遭夜色笼罩,室内灯光此刻忽明忽暗,打在她的侧脸,诡秘之余竟也染上几分悲戚。
秦安予悄悄退了一步。
郑君临挡在她身前,道:“朱氏自然是底蕴丰厚,然而这些底蕴是天威恩赐,可战场搏杀,不可自相损耗。夫人出生将门,自然是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个道理。若夫人实在执拗……本王自然也不会徒劳来此一趟。”
宁国公夫人微微一笑:“那依萧王所言,这天威与恩赐,究竟来自何处?”
“来自明君。”
上首沉默良久,竟传来沉闷的笑声:“郑君临啊郑君临,你若是有些野心该有多好?偏生的你束缚太多,久久不得出。我族等待不得走上了这一步,你竟也透露出一些离经叛道来。”
“可惜。”她手下用劲儿扣动虎头,“你傲,太子傲,朱氏自然也傲。皇帝的确御下有方,四王各有手段,也自然,各有不甘。”
机关隆隆作响,宽敞的议事堂内竟凭空多出一条沟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