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府兵又至
郑君临将秦安予护在心口便往后退去,捂着她的耳朵挡住巨响。待二人稳住脚步,便见那条沟壑便将议事堂分成了两个阵营,从密道里涌出大量披坚执锐的士兵挡在宁国公夫人身前。细看,横沟那侧竟是一块天然巨石,以巧夺天工之手法制成机关暗道,众人齐齐站在上方,无论是从密道逃离还是居高临下投石射箭,都极其方便。
室外之人闻得异动,亦纷纷破窗而入,手持刀枪剑戟严以待阵,为首之人正是陆夏和祝余。
“夫人这是要顽抗到底了?”郑君临为秦安予弹了弹肩上灰尘,“夫人今夜连本王都敌不过,这便打算撕破脸面同整个宗洺皇室为敌了吗?”
窗外忽然响起一声闷雷,闪电撕破夜空,如银蛇般狂舞叫嚣。
深秋之际已经少有这样恶劣的天气,突如其来的雷声令在场所有人心中俱是一颤。忽起的电光同室内明灭的烛火相映衬,出鞘利刃更是反射出冷冷寒光。
宁国公夫人自然知晓郑君临此行是有备而来,之前几番做戏给自己看,而实际上,他大概是真的控制了整个宁国公府。昏迷被抬走的国公是真的昏迷,而刚刚被遣送出去的文臣将领也是真的被摸清了底细。
即便府中机关巧夺天工,此刻也不得不暴露,且,仅落荒而逃而已矣。
然而。
“说的这么冠冕堂皇,宗洺皇室逼迫,萧王今夜所作所为便不是逼迫了吗?说我朱氏支持述王身份不够公正,可萧王身为皇室中人,你又有何资格说这番话!”
“朱氏上下三百余口人,朝野牵连者甚广,这便是各怀鬼胎者或拉拢或抹杀的原因了,自然,也是朱氏此行的束缚。”郑君临面容冷淡,唇间吐出冰冷的字眼,“尾大不掉。”
“你少拿这些话来威胁我!”
宁国公夫人紧抿着嘴唇:“任凭你再手眼通天,也不能凭一己之力妄想钳制我。”
“本王当年在战场也是与夫人交过手的,当年的稚子成了如今的萧王。”郑君临顿了顿,复又抬眼道,“当年的陆限和陆夏,便是您曾指点过的那二人:陆限擅隐宜暗藏,陆夏凶煞宜搏杀。”
擅隐……凶煞……
宁国公夫人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么多年来自己暗中布局,自然也遇见过重重阻力,其中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便是两股神秘势力。
一擅隐,一擅搏。
一曰暗营,一曰煞阁。
“方才有暗营中人于国公府外寻得一处密道,一番阻截下来,竟是齐齐二十七位朝廷命官与各界泰斗。”
“……”巨石之上,已有兵士开始动摇,互相惊恐对视。
“再者,贵府中的医者杜衡,乃是本王的老部下。听闻宁世子旧疾缠身,少不了珍贵药材,更少不了卓越的医者。”
“郑君临,你休要欺人太甚!”宁国公夫人拍案而起。
又是一声“轰隆”巨响,室外竟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本王身为武将,兔死狗烹良弓藏,感同身受。朱氏庞大涉及家国,本王虽为宗洺亲王,亦不愿功臣蒙冤。”郑君临一向表现冷硬,此刻语气中竟也带了几分情绪。
“夫人是将门之后,以上所言不免威胁,夫人不会屈就,本王自然也不愿用。”
郑君临将秦安予挡在身后,竟朝着宁国公夫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军礼:“请夫人解惑。哪怕是同曾经的忠勇生涯作别,与效忠过的国朝决裂,明志、定心!本王曾受夫人提携,虽不亲近也算有恩,即便如今要反目,也请夫人体面,不辱一身风骨。”
秦安予被祝余护着,目光触及宁国公夫人,竟又看到了她眼中晶莹闪烁的泪光。
她倒是能理解宁国公夫人的犹豫,即便她自己相信郑君临,可身后有那么多人朱氏子弟和竭诚奉忠之人,也是万万不能冒险走错一步路的。
这一关,怕是不好过去。
“阿娘。”
一道微弱的声音忽然传来,伴随着剧烈的咳嗽。议事堂门被从外推开,一个身着锦袍却掩不住单薄的身影踉踉跄跄地出现在众人视野。
“安儿!”宁国公夫人霍然起身。
“夫人不可!府中已然被包围了,世子怎会出现于此?这定然是萧王使的计,要引夫人放下机关之利跨过鸿沟啊!”
她的脚步立刻止住,嘴唇抿紧,死死地盯着宁世子身边拿着刀枪剑戟的人,仿佛在震慑他们不得靠近。
那边身子单薄的人又重重地咳了几声,一声声像是捶在她的心上。宁国公夫人看着那人倚着门框,摇摇欲坠,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外边的雨应当是愈来愈猛烈了,他的衣袍已经浸湿,乌发不断地向下滴着水珠,贴着苍白的脸颊,显得气色愈发可怖。
“阿娘,你过来,安儿……有话要说。”顾世恩喘息着,好不容易将一句话说完。
“夫人,莫中了奸计!”
“小心有诈!”
“夫人!”
然而不论他们如何劝阻,宁国公夫人却是顾不了那么多了,抛下种种思虑不顾一切地奔了过来。
郑君临冷眼旁观,却在宁国公夫人跨过来的一瞬间动了。他身形如鬼魅,足尖一点便到达了裂隙另一方,将一个忠心异常似乎要拼了命随宁国公夫人一起过来的兵士踹了回去,指尖在虎头扶手上轻轻一点,瞬间,机关隆隆之声再次响起。
他轻飘飘地闪身回到了这边,还不忘轻拍了拍秦安予的肩,示意她无事。
那边,宁国公夫人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儿子拥在怀里,为他擦去脸上的水珠。触到他湿漉漉的衣服,又是想为他除去,又是担忧这深秋冷夜的侵蚀。
郑君临给陆夏使了个眼神,陆夏会意,欲上前拉顾世恩。
“你干什么!”宁国公夫人挥开他的手,警惕道。
“本王不欲以宁世子为要挟,只是让陆夏带世子下去换身衣服而已,还请夫人信任。此外,今夜之行也仅为了探明朱氏因由,此地机关精巧兵甲充足,都是朱氏底蕴,本王不会干涉。以上种种,都请夫人早做决断。”
他的眉眼依旧淡然,这般母子情深的场面上演在自己面前也只是冷眼旁观。此刻机关已掩,宁国公夫人再无机会重新召集人手,又有宁世子作为筹码,使她口吐真言,势在必行。
宁国公夫人目光闪烁,显然已经动摇。她触着自己儿子冰冷的衣袍和脸颊,虽仍旧抵触,却也知道安儿的身体不能再这样待下去。
“咳咳……唔……”
“安儿!你怎么样,你不要吓娘亲……”她连忙用手去为他擦拭,却不想掌心竟沾染了一抹血色,霎时慌乱更甚。
“报——安国公义子谢承安率军围困,已至宁国公府!”
窗外乌云翻滚,这声响亮的来报更像是一记闷雷,狠狠地捶打在现场每个人的心上。
安国公府……掌有兵权,安国公位高且重,怎会突然来此?
郑君临眉头一皱。
自己与安国公府并不曾往来,谢承安此行必不是为了自己。安宁两位国公倒是忘年交,战场上也有些情义,可是……宁国公已经被放倒抬了出去,今夜主要是自己与朱氏的较量,安国公府不惧惹怒皇帝私自出兵,就没有搞清楚情况吗?
身后哐当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被撞到了。他回过头来,却见宁国公夫人神色仓皇。
郑君临心下了然。
顾世恩看起来愈发虚弱,一连又咳了好几下。只是不待宁国公夫人为他平息顺气,另一道身影就冲了进来。
“夫人,之前为萧王传信是我之过,但我也希望夫人平安无虞。世子情况紧急,我尚能尽绵薄之力,但家国大事一族存亡,也请夫人早下决断啊。”
青衫晃荡,药香泠然。来人正是杜衡。
他手指飞快地在宁世子身上点了几个穴位,稍稍松了一口气:“世子情况很不好,请夫人准允我将世子带下去诊治吧。”
宁国公夫人目光呆滞,不说话,也没有阻止。
杜衡招呼药童进来帮忙,左右瞅瞅旧主与恩人,见两边气氛诡异,终是忍不住对宁国公夫人说道:“世子此事,还请夫人不要心有芥蒂。萧王本就冷情,做出这些事无甚奇怪;可是自世子出现,萧王便派人寻我来此候着了。”
宁国公夫人缓缓回头机械地看向这边,数个药童搀扶着安儿去往偏室。安儿脸色惨白,几乎不能说出话来。她望着自己捧在手心这么多年的儿子,面上如笑似哭,悲喜不明。
他是自己的耻辱、束缚,却也是自己活下去的唯一支柱,是自己在这世上少有的牵挂。
宁国公府外,数百将士严阵以待,任凭暴雨瓢泼而下,身姿依旧岿然不动、挺拔如松。有细细的水流流过他们的面颊,流过锃亮的铠甲,从闪着银光的刀剑上流下,发出不同于以往的清脆噼啪声。
为首的是个年轻男子,长剑立于身前。
气势凛凛,目光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