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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朝知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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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安予盯了她片刻,终究还是闭上了双眼,吩咐道:“都下去吧,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进来!”

    “王妃!”

    “小安!”

    “无事,再怎么说宁国公夫人也是故人,不至于多丧心病狂。”秦安予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平静得不像她,一言一行隐约可窥见上位者的冷厉霸气,倒是和萧王殿下有些像。

    “我和夫人有些私事要处理,待私事了了,公事公办,逃不掉的。”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尤其是祝余和陆夏,二人对视一眼,都觉得此举不妥。

    宁国公夫人有武功在身,王妃却没有。其一直拿王妃的母亲说事,摆明了就是以此为筹码实施激将法。更何况王爷说过不论何时最重要的就是保护王妃,这若是出了什么差池……

    “我说退下,听不到吗!”秦安予突然厉声道。

    众人浑身一震,似乎被从来温温柔柔此刻却忽然爆发的王妃吓到了。

    “顾川,你先下去。”宁国公夫人对架在颈间的剑视而不见,面上竟然还浮现出一丝笑意,“无事的,去外面等一会儿吧。”

    祝余手中的剑渐渐滑落下来,与陆夏对视一眼,挥手朝其他黑衣人下达指令,缓缓地向门外退去。

    “哎,你们,小安一个人留在这儿多不安全……”

    陆夏上前,强行将他带离了房中。

    室内重新恢复了安静。

    “她那段时间应该过得很苦吧?毕竟毒性蔓延,她又自幼畏冷,生下你之后身子一直都不大好……”

    “这些话就说到这儿吧,夫人。”秦安予打断她,语气有些冷,“现在人都走了,大可不必再拿这些煽情假话来激我。我以为以夫人出身将门之度量,小辈都做到这一步了,夫人就不必再藏着掖着了吧?”

    宁国公夫人微微一笑:“好。”

    当今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老皇帝曾在洺京设立过闺学。顾名思义,便是只有闺中女子才能上的学堂。但供得起女儿读书的百姓能有几家?说白了,不过是达官贵人的掌上明珠寻些手帕交罢了。

    “我与你娘便是相识在闺学中,你娘出身于氏族陆氏,是当时首屈一指的大世家,就是九州之战中与淮南路沈氏一同被灭的那个陆氏,你知道吧?”

    秦安予攥紧了衣袖。

    宁国公夫人似乎也没真的在等她回答,继续道:“她当时是远近闻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兵法谋略也略知一二,且进退有度举止大方,京中贵女都愿与她往来。而我却与那群世家小姐格格不入,因为我不通词曲,整日里只会舞刀弄枪。”

    “所有人都对我们二人能成为好友感到惊奇,但是没有为什么,意趣相投,便时常来往了。”她说着还会露出一丝微笑,好像想到了少女时期的秘事,也将现下的思虑放下几息。

    “当时我三妹朝溱还小,也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我便时常与你母亲在一处。无论是夫子的课题,还是调皮捣蛋地使些坏心思,我们俩都配合得很好。久而久之,京中谁都知道闺学里出了两个极聪明的姑娘,一个叫‘女诸葛’,一个叫‘女元帅’”。

    “你的母亲确实聪慧,但却不像寻常才女那般只重后宅中的计谋,她随性却又沉稳,看的是整个天下。”

    秦安予心下一紧,隐隐觉得似乎即将有变。

    “她看到了战争将起,家国大变!”

    秦安予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

    “后来,新皇登基,一改老皇帝妥协退让的作风,改年号为武安,以求以武安天下,彻底解决宗洺边境摩擦不断所生乱事。”

    她闭了闭眼,平复心绪道:“说来你可能不信,朱氏受皇家猜忌由来已久,正是你母亲高瞻远瞩,尚在闺阁中便洞悉时局,为我出谋划策。也幸亏我族人没有骄矜自傲看不起她这么个小姑娘,还能听得进去她的话。所以我族上缴兵权,唯新皇马首是瞻。大哥主动请缨镇守边防至今,四弟更是自小便跟随皇帝左右当侍卫,至于日后的调配任用我朱氏更是一概不管,任由皇帝作主。这才保我朱氏一族平安至今。”

    “可是,我和她,终究还是走上了不同的路。”宁国公夫人的语气染上悲戚。

    “彼时我二人已及笄,我一心想进军营,传承家族荣光,可是她却退缩了,她不再想着出谋划策,也绝口不提女诸葛之名,顺从父母心意回了家,安心待嫁。”

    “我问过她为什么不走出闺阁发挥才智,哪怕只是吟诗作赋意气人生,也好过余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顾勾心斗角,一身才华掩埋于不见天日的后宅。”

    “她说,这世间对女子有太多束缚,她害怕。”

    “害怕?”宁国公夫人至今说起来仍是笑,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哈,我当时就想,这个博学多识永远成竹在胸的才女,居然会因为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而害怕?我是将门之后,从小到大不知受了多少的伤,我不怕!那就你回你的闺阁,我去我的军营,就此别过罢!”

    “事实证明,才女就是才女,她自小聪慧连朝中大事都能预测得相差无几,我早该知道的。所以后来我在外撞得头破血流,终于明白了她的话而不得不离开战场回归后宅。可那时候……”

    “她早已过世多年了。”

    “聪慧如她陆云知,即便选择了妥协,选择了随波逐流而不逆大势,也依旧没能用自己的才智和眼光救自己一命。”

    秦安予听到这儿,轻轻地闭起眼睛,掩着将落的泪。

    “她爱上了一个人。”

    宁国公夫人抹了把脸,努力回忆道:“当年的新科状元秦绍礼嘛,的确年纪轻轻相貌堂堂,也招了不少千金的喜欢。秦绍礼虽家境寒微,但年少有为,陆家的长辈们也是见过的。他们二人情投意合,才子佳人,也是当时的一桩美事。”

    “送嫁的时候我还去了,那两人眼中的情谊是藏不住的,看向彼此的目光就跟八辈子没见过了似的。我虽则不懂,但也祝福,我相信以云知的聪明才智,定会将自己的小家经营得和和美美。”

    “可是,此后尚且不足两年,一切就都变了。”

    她的语气冷了下来,像是想起了不堪入目的往事:“我在军营里生下了安儿,落下了一身的病根不说,更可怕的,是人言。”

    “说我水性杨花不守妇道者有之,嘲讽我和顾解老夫少妻者有之,还有更难听的,赖皮话就跟流水似的源源不断。军中条件不好,我身上又余毒未清,安儿便时常生病,加之行军路上携带一婴儿实在不妥,顾解便计划着送我离开。好在那时候都是小打小闹,远没有九州之战来得紧急凶险,我便在一次平定变乱之后回京了。”

    “总之,那是我人生中最灰暗的一段时光。我与国公没有情爱,既厌恶于被支配的婚姻,又舍不得怀中嗷嗷待哺的稚子。外界的流言又从未间断,时时刻刻把我往死里逼。我身心俱疲,待回到京中,母亲不问世事一心向佛,三妹已入了宫,四弟仍旧胶着在侍卫营。思来想去,能给我出个主意的也就只有云知了。”

    “那次相见,把我吓了一跳。短短两年未见,她却像变了个人,形容枯槁,秦府的妾室却一个一个地抬进了门。你还不足周岁,躺在床上哇哇大哭,可除了你的母亲,便没有其他人照看了。”

    “她见了我便开始哭,我从未见过哭得那般难看的她,她可是京中出了名的贵女啊。然后她便对我说了第一句话——”

    秦安予已经控制不住地流泪了,宁国公夫人看在眼里,一样笑出了泪。面前的年轻女子同当年绝望且暮气沉沉的人渐渐重合,隐约能窥见些相似之处。她撕心裂肺地喊道:

    “杀了我吧!”

    “所以,是我母亲因丈夫不忠而主动求死,你才顺了她的意?”秦安予声音涩哑,虽则这样问,心中却并不相信。

    果然,宁国公夫人道:“不是。”

    “云知断然不会因区区几个妾室而求死,当时秦绍礼未封丞相,虽有妾室入门但对她依旧百依百顺,陆氏也未曾倒台仍旧显赫。是她自己万念俱灰,不肯用药,更不肯让其他人知道,只一心求死。”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所以这其中另有隐情,但那些毒物确实是我带进秦府给她的,说到底,也与我脱不了干系。”

    “所以你是不知道了?抛下一句另有隐情便想蒙混过关?”秦安予声音沉了下来,染上了一丝恼怒。

    “安予,莫急。”

    宁国公夫人慢慢地收起了情绪,不动声色地活动了下手腕:“你母亲于我有恩,我自然不会为难你,以往相帮正是这个缘故。今日告知你这一切,实在是除九州之战陆氏大案以外,你母亲另有冤情,而我无暇顾及,这才是需要你去做的。朱氏的所作所为决计不危乎社稷,即便要查也是萧王来查,而不是你来掺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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