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宁府事发
夜幕降临。
萧王府向来都是安静的,也就是秦安予到来之后才多了几分人气。可一到夜间,便又恢复了以往的寂静无声。
夜风吹落枯叶,沙沙声响不绝于耳。冷月洒下一片银光,透过稀疏的枝桠,在地上显出斑驳树影。
树影晃动。
月光仿佛被揉碎了,在碎裂的缝隙中,渐渐显出几道人影。
为首之人武艺颇高,并且仿佛对萧王府地势构造极为清楚,带领着其他几人轻轻松松就躲过了巡视的王府侍卫。又避开侍卫营,朝身后几人打了个手势。
一行黑衣人悄无声息地靠近了目的地,一处客房。
目标在即,为首的黑衣人却迟疑了。似乎是觉得此行过于顺利,有些不真实。
其余的黑衣人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迟疑,放缓脚步推门而入。手中拿着的长剑也悄悄收了回去,换为剑鞘。毕竟主人下的命令是活捉此人,而这么个科举入仕的文弱书生,估计撑不住真刀实枪。
“嗤——”
利器破空之声传来,一支箭头锃亮的羽箭飞速闪过,银光乍起,映出一个黑衣人惊恐的双眼。
“呃。”
那人短促地发出一声惊叫,羽箭霎时没入咽喉。
似有夜风吹过,房内的烛光忽然灭了,门窗也哐哐哐地紧闭,将这群黑衣人圈在密闭的空间里。与此同时,抽刀拔剑之声由远而近,步伐整齐,显然训练有素。
“中计了,快撤!”
为首的黑衣人见势不妙,立刻下令撤退。他拿起长剑砍向虚掩着的门,里面的黑衣人纷纷效仿,暴力拆窗,如鸟兽般四散逃窜。
慌乱中,另一支羽箭朝自己飞过来。黑衣人拼命躲闪,却不知是不是那弓箭手一时失误,竟然只击中了自己的小腿。
皮肉之苦罢了,大概是想抓活口。他忍痛拔出羽箭,继续运起轻功。
沉闷的气氛中偶尔会传来一丝响动,为首的黑衣人知道,那是他的同伴留在世间的最后一丝声响。他忍住心惊,轻车熟路般地奔向一条小道,果然,沿途的声响越来越小,王府侍卫也不常出没。
可惜,没有多少同伴能顺利地跟随他走上这条安全的路。
“主子,不好了!那萧王早有预谋,萧王府已经布好了天罗地网,属下并未找到……”
他担心有萧王府的侍卫尾随,特意在偏仄的巷子里转了几圈,这才回到府上。思及此时夜深不便张扬,倒也没有怀疑议事堂为何没有燃起灯火。只是他刚刚跨进门,口中话语戛然而止。
一把泛着寒光的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黑衣人浑身骤然绷紧,小心翼翼地探查着四周,尚来不及看清背后挟持自己之人到底是谁,便见室内骤然一亮,一个青年托着一盏灯火缓缓出现在他面前。
烛光照亮了他的脸庞。
子车映昔道:“并未找到什么,我吗?”
“……”
黑衣人忽然道:“小人知错,小人不该见钱眼开,趁着夜色妄图入府偷窃……”
“行了,别装了。”子车映昔不耐烦地打断,“你一人想要逃离并不难,但据说宁国公府上的侍从都是国公夫人亲自挑选,万中无一的忠诚,尤其是混到你这种级别的。”
“我倒很想知道,你会不会抛下主子生死不顾,独自逃亡?”
“……”黑衣人再度沉默。他尚不及想该怎么回应,余光便已瞧见一波黑衣人抬着一人自门前经过。
这些黑衣人细节之处分明不是自己的同伴,而被抬着的那个人,又分明是这座府邸的主人——宁国公顾解。
子车映昔怎么知道自己是宁国公府上之人,还敢派人虏了国公?他怎么敢!
不过国公乃一介文臣,又年迈体弱,无力抵抗也情有可原。他虽为宁国公府上之人,却不为宁国公所用,国公夫人才是他真正的主子。此时国公被俘,也不知夫人怎么样了……
“你在想宁国公夫人吗?”
黑衣人卒然睁大眼睛。
子车映昔对他的表情视而不见:“那就请国公夫人出面一叙吧,左右已经拖了这么久了,今晚定要将此事解决,人到齐了才说得清楚。”
“将人请上来!”
子车映昔随手将手中的灯盏放在桌子上,昏暗之中房内又似乎飘进了几道人影,那身法极为诡异高明,看得黑衣人暗暗心惊。与此同时,灯火渐盛,逐渐恢复光明的室内,一位衣着贵气而简练的妇人被一个梳着高马尾的利落女子支撑着出现,似乎还在昏迷。
“夫人!”
他想挣脱,然而身后钳制着他的人动作更快,一个刀手便将他震得肩颈发麻,随后照着膝弯又是一脚,撕扯到小腿伤处,双手也被牢牢钳制,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跪在地上。
他抬头恨声道:“你们对夫人做了什么?”
夫人出身将门,还曾是叱咤疆场的巾帼英雄,即便多年不曾用过武,那身武艺也不会平白消失了去,怎么会……
“应该是,宁国公夫人太相信我了吧?”
另一道女声传来,黑衣人在听到这声音后便浑身一震,看着那个人缓缓显出身形,他便知道,瞒不住了。
秦安予笑眯眯地走上前来,先是让祝余给宁国公夫人服下解药,然后踱步到黑衣人面前,依然是一脸人畜无害:“我旁敲侧击,听到了很多消息,比如我生母陆夫人和宁国公夫人曾是闺中密友。那既然是故人之女,宁国公夫人以往对我多有帮助也说得过去了,此番不设防,自然也说得过去。”
黑衣人停止了挣扎,此时国公和夫人尽皆被虏,这座府邸显然已成了牢笼。到底是棋差一招,恐怕此刻萧王殿下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今夜之劫,可是要难过了!
“其实我也不想这么做的,说到底宁国公夫人与我无冤无仇,朱氏也多次出手救我。”她忽然转头,笑得邪气,“可实在是朱氏之人所作所为令人费解,助我之余更有多次利用与陷害,甚至朝堂之中桩桩件件都与之脱不了干系——”
秦安予拉长声音道:“比如你,是叫顾川吧?”
黑衣人浑身一僵。
顾川记得,初遇萧王妃之时,她尚且懵懂不经事,唯唯诺诺。可短短一年不到……
他抬头看了一眼悠然自得仿佛掌控全局的女子。
初见之时,是他趁着萧王大婚悄悄潜入萧王府,却不慎被萧王发现,慌乱之中劫持了一女子,不想正是萧王妃。犹记得当时她极为顺从还好心指了路,虽然那条路并不对,但好歹让自己在守卫森严的萧王府冲出了一条路,日后再探也熟悉些。
顾川眸光一顿,想到了这个问题。
既然她知道自己叫顾川,是宁国公府上之人,那想必对自己的底细也已摸得十分清楚了。所以今夜之伏,不是自己谋划周全意图虎口拔牙,而是萧王以逸待劳瓮中捉鳖……也难怪能从当时那条旧路逃出来的只有自己了。
“萧王爷和萧王妃心有灵犀,合作无间,在下佩服。”
既然如此,他顾川也不会任人宰割。
他暗中用舌头抵着牙槽,那里面藏着世间最毒的毒药,是自己这样的人走投无路之时,最后的选择。
“顾川!”
他一惊,仰头便看到了悠悠转醒的宁国公夫人,她的手努力撑着案几,仿佛尚在脱力。
“夫人!”
他急忙松了口,想上前搀扶,却被身后之人制住。
“放开他吧。”宁国公夫人喘了口气,“顾川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有我在这儿,他不会乱来的。”
陆夏朝秦安予看去,见其点头,这才谨慎地放开了顾川。
他刚得自由,立刻拖着受伤的腿奔至宁国公夫人身前,拔出腰间佩剑抵挡。
“收起来吧,无事的。”宁国公夫人轻轻拍了拍顾川的肩,脸上泛起了无力的笑,“我原以为,等一切尘埃落定,我再向世人解释如此种种。却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秦安予道:“却不知夫人这句尘埃落定,到底是指什么时候。莫不是,述王殿下登基之后?”
宁国公夫人抬眸看她:“云知的女儿,真是长大了。”
说罢,复又垂下眸去:“也罢,左右这也是我的心结之一,早晚要向你交代的。”
她的体力渐渐恢复,撑着桌子缓缓地站起来,拨开挡在身前警惕地望向四周的顾川,一字一句道:“你的母亲,陆云知,那个长眠于武安九年寒冬的、我的闺中密友。”
她顿了顿,仿佛在积蓄力量:“不是产后体虚油尽灯枯,是我,了结了她。”
秦安予瞳孔骤然一缩,刹那间握掌成拳。
或许是秦安予这具身体本身对亲情的执念,听到这句话的刹那,她还是有些心口绞痛,脑中一片空白。
子车映昔担忧道:“小安……”
一旁的陆夏立刻上前,以身抵挡,制止子车映昔靠近自家王妃。
秦安予深吸几口气,觉得自己此时还是有些浮躁、沉不住气,轻而易举就被扰乱了心思。定了定神,便道:“夫人大可不必如此,我今日前来不是来寻先母当年之事的。仅为了朱氏一族自诩忠义却又屡屡插手国事,以及威胁到萧王府……”
“当时她心情沉郁,除了我,几乎谁都不见。我就在每次探望她之时,用了些药……”
“夫人这是听不懂我的话吗?家母已仙去,夫人于闺中密友尚余一丝情义便请放过吧。”秦安予的语气中已经染上了一丝冷硬。
“她很信任我,我说的话她都听,我送的东西也都用……”
“祝余!”
祝余立刻拔剑而出,在顾川反应过来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挟持住了宁国公夫人。
顾川立刻横剑于身前对峙,陆夏和带进来的其他黑衣人也纷纷拔剑抗礼。室内形势陡转,一触即发。
秦安予面无表情,直视宁国公夫人。微微做了个口型告诉她:你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