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适为帝者
此间月余,天气渐渐转冷。
秦安予披着一件大氅,悠哉游哉地坐在窗前摇椅上,回忆自己嫁入王府后的桩桩件件,再同已探知或待调查的事结合到一起,指向渐渐明晰,令她不由得暗自感慨自己还是蛮具有权谋头脑的嘛。
就比如现在,她花了几个月的时间,终于发现种种谜团的枢纽:朱氏!
从游园宴宁国公夫人仗义执言,到她利用自己传信墨无稷,再到北妃示意秋月请命,发生在自己身边的这桩桩件件,朱氏几乎都有参与。
最初察觉时,秦安予觉得这朱氏实在是矛盾。明明是以忠心功绩著称的英烈将门,却偏偏又参与了这么多阴暗之事。功高震主本就不是什么好事,万一被发现,这不明摆着给敌人送刀嘛。
当然,这也意味着只要把这一家子的事儿弄明白了,一切就会轻松很多。
“王爷。”
侍卫的声音唤回了秦安予的心思,她抬眸一看,果然见到郑君临的身影,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穿斗篷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人。
“郑君临!”她兴奋地喊道。
大概是久墨国那里有什么新动静,郑君临这些天总是不在府上,一出门就是好几天。他们互通心意之后正黏糊,自然是想念得紧。
郑君临赶忙将她裹进怀里:“跑什么?当心摔了。”
“没事,你这不是接着我的嘛。”她笑眯眯地回答,余光扫到他身后的斗篷人,道,“发生什么事了吗?这位是?”
郑君临柔声道:“小事,这人身份暂时还不能暴露,我带他去书房,你先回朝闻院好好歇着,别把自己冻着了。”
秦安予正要应答,便听那斗篷人哀戚戚地来了句:“小安……”
“……”
你的身份不是不能暴露吗?
追着她一直叫小安的,可不就只有那个子车映昔,现在应该身在契州处理要务的子车映昔?
“好,你们去吧,我回去了。”秦安予假装没听到。
郑君临目送她远去,回过头语气凉凉地道:“走吧。”
“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了,小安又不是外人,知道了也不会怎么样。”
子车映昔自知开口暴露身份惹得郑君临不快,可他其实一开始并没有打算开口说话,谁让他们两个在自己面前卿卿我我?小安对自己那么疏远,对他却柔情似水,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是我的妻,自然是内人。但于你,就是外人。”
子车映昔不忿:“你不过是趁虚而入捷足先登罢了,我当年陪伴她七年,这感情怎生不比你不足一年来得深厚?”
“可她现在是我的妻,余生所有的七年,都将与我一同度过。”
“……”
“算了,不说这个了,赶紧说正事。”沉默良久,子车映昔暴躁道。
郑君临在书桌后坐下,姿态随意,惹得子车映昔又是一阵胸闷气短。
他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了几遍正事要紧正事要紧,平复呼吸道:“契州发现一处铁矿并未上报朝廷,但已然有开采过的痕迹。我奔波数日,种种线索都指向秦丞相。”
“但丞相乃文官之首,身家背景还算清白,被开采出的大量铁石凭他一人也无处安放。所以我便怀疑,他定是有更加了得的帮手。再加之铁石的用途多是在军事上,论及谁最需要……我思来想去,秦丞相应该是和某一位皇子达成了协议,他在为这位皇子做事。”
“几经辗转,我发现秦丞相合作之人居然是太子!”
郑君临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哎,你是不知道。”子车映昔理了理衣裳,复又展现出些许书生气,“其实我和太子也达成了协议,我在替他做事。这次契州之事皇上能派我去,便是多亏了太子的举荐。”
他把手一摊:“太子总不会贼喊捉贼,招呼人去扒自己的老底吧?”
郑君临猜测道:“或许他是在考验你的忠心?左右自己人查自己的勾当,一定会替他兜着。”
“可是最初欲揽此差事的并不止我一人,信王党也有很多,太子姿态随意,显然是不知情。更何况我与太子的合作并不长久,若契州铁矿真的有他的手笔,他定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一个面都没见过几次之人。”
“此事事关重大,连国朝太子都能被卷进去,我估计又是你们宗洺皇族的纠葛,这便来向你说明。好让你瞧瞧究竟是哪方在动作,该拦下便拦下吧。”
郑君临目光微敛:“那还真是多谢你信任了。”
子车映昔毫无负担地应承:“那是自然,毕竟你我自幼相识,感情总要深厚些。”
“我且问你。”郑君临沉声道,“你和太子,达成了什么协议?”
“……”
子车映昔沉默片刻。
这种时候,正常人都应当好奇幕后之人是谁吧?他都这么明显地引导了,郑君临竟然没顺着自己的意思想下去。
“我知你萧王殿下宅心仁厚,多年来一直惦念着宗洺和久墨两国,生怕再出了战事。”他的表情渐渐回归正常,缓缓开口道,“毕竟殿下当年是亲眼所见战事激烈,亲身所感流离悲苦,还亲口答应了邵娘娘有生之年竭力阻止两国再起祸端……”
“我只问你和太子达成了什么协议!”
“莫急,正与此事有关。”
子车映昔微微一笑,温雅的面容渐趋冷冽:“你是杀神,战神,你护着宗洺国。你从身为质子之时就开始肖想权力,唯一念着你的邵娘娘也被你的野心连累,从此你再无软肋。这么多年来,或许你在做的唯一的事就是使宗洺和久墨免于战争。现在我告诉你,我与太子的协议,与两国战事无关。如此,萧王殿下可放心?”
“除此以外,你没有资格过问我的事。”
“你真的以为,你所做之事不会累及两国吗?”郑君临沉默良久,忽然开口,“你我幼时相识,也算相知甚笃。与仉督尘不同的是,他从来都是爱憎分明,将喜恶放在明面上,而你,从来都是心机深沉。”
“当年之事,仉督尘心中有怨,你就没有吗?郑君逸明知你有怨,又为何要将你收入麾下?”
“他不知道我的身份!”子车映昔暴躁道。
“是吗?一个在信王述王虎视眈眈之下还能稳坐太子之位这么多年的人,你以为他应该有什么手段?”
“……”
“就当他不知道。”郑君临平静道,“那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发现了不对之处,难道不该是告诉太子吗?”
“你还是想着报复宗洺。”
郑君临站起身来缓慢踱步:“宗洺四王之势旗鼓相当,将来不免有一场内斗,既有内斗便势必削弱。如今久墨国虎视眈眈,宗洺削弱又不免让久墨趁虚而入。我说的对吗?”
子车映昔缓缓抬眸。
“不对。”他道。
郑君临道:“愿闻其详。”
“其实我知道,郑君逸与我不过是相互利用。甚至有可能将来把所有罪责都推到我这个‘久墨细作’身上,他黄袍加身之日,便是我命丧九泉之时。”
他顿了顿,继续道:“但我只是借势罢了,宗洺早晚都会有新皇,是谁并不重要。我尚算恩怨分明,并没有想着报复宗洺,当年惨案的罪魁祸首,是秦绍礼,和仉督峰。”
“若是不小心引起了宗洺内斗国力削弱……”他啧了一声,“与我何干?我又不是心系天下的萧王殿下。”
郑君临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只道:“你若是如此打算,便请你在萧王府多住几日吧。我刚好有要事要处理,也好让你亲自见证。”
“什么要事?”子车映昔警惕道。
“关于,谁更适合当宗洺的新皇。”
秦安予发现,这个本该在契州却悄悄回京的子车映昔,居然在萧王府住了下来。并且不再斗篷加身遮遮掩掩,反而光明正大抛头露脸,甚至到府外去溜达了一圈儿。
当她问及此事,郑君临却道:“无事,他出门所行之地早已做好清退,他的行踪,只会给想看到的人看到。”
于是她不再担心,顺手将手中的茶杯给郑君临递了过去。
子车映昔在一旁虎视眈眈,咔嚓一声将筷子捏断。
“郑君临!你自己有手有脚,为什么让小安给你递茶?还有你萧王府不差一个茶杯吧,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所作所为与地痞流氓毫无二致,我还在这儿呢!”
另一边,郑君临优雅地将秦安予的茶杯从唇边取下。
“安予。”
秦安予下意识转头。
“本王携安予一起祝子车公子早日找到心爱的小安姑娘。”
“……”
“郑、君、临!”
他算是明白了,被忽悠着说什么有大事,稀里糊涂地在这儿住了好几天。随时被他那一群侍卫支配着不说,还要时时刻刻被塞一嘴的狗粮。更可恶的是,那是他的小安啊!
“我不干了,本公子一身才华走哪儿不是香饽饽,大不了被太子坑一把,二十年后又是一条英雄好汉!”
子车映昔一拍桌子,仿若气急,可似乎并没有什么威力。大抵是文人风骨,他可以言辞犀利舌战群雄将人驳得哑口无言,却不会在这种场合说一句狠话。
“不急。”郑君临丝毫不将他的愤怒放在眼里,目光悠远,“你出门晃悠那几次效果不错,暗处之人已显端倪,就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