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年少情深
“你怎么……”
李氏一惊,不知方才的谈话被听去多少。刚想训斥秦晚宜擅闯,又见她端着一个托盘规矩地站在门外听候差遣,顿时也没了话说,只得语气不善道:“下次进婉凝院子前先让丫鬟通报一声,这都到门口了主人才知道,像什么规矩!”
秦晚宜微微一笑:“是,母亲。”
李氏松了一口气道:“你来干什么?”
“昨日晚临出嫁,没想到小姐居然在婚礼上出了事。晚宜实在是过意不去,特意熬了些补汤,送与小姐补补身体,权当是赔罪了。”
“晚宜这是什么话,你和婉凝都是丞相的女儿,你只管叫姐姐就成,什么小姐不小姐的。”李氏惯常是温婉贤惠的主母形象,话虽如此说,表情却十分受用。
“不过有一事你说得不对,婉凝只是赴宴累了,回来多睡了一会儿,可没有出什么事。”
秦晚宜十分上道,乖巧点头:“是晚宜说错了,小姐赴宴累了,还是要多补补才好。”
李氏十分满意,看着秦晚宜顺从地端下瓷碗,用调羹搅拌着,汤汁鲜浓,香气扑鼻,顺口说道:“晚宜这厨艺是越发的好了啊,将来不知道要便宜哪家的公子呢。”
秦晚宜但笑不语。
“说起来这几日时常见你下厨房,厨艺也精进了不少。莫不是真的有了心上人,愿为其洗手做羹汤,学着做一个贤妻良母?”李氏奇道,“是哪家的公子?说与母亲听听,母亲好为你相看相看。”
秦晚宜恭敬道:“没有什么心上人,晚宜的婚事,自然全凭母亲做主。”
她姿态恭敬,低垂着头,却在面前两人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了一丝冷笑。
心上人是没有,但学做贤妻良母确实是为了早日出阁。究其原因,还不是因为秦婉凝太能作了?如今秦府只有自己和秦婉凝这两个待嫁女子,自己若不赶紧出嫁,就要被沾上了。
要么像秦安予那样被当作棋子,要么像秦晚临那样被陷害利用。
本姑娘……才不陪你们玩儿呢。
——
宫苑深处,一间简单的屋舍中,秋月趴在榻上,脸色苍白,昏昏沉沉地睡着。
郑君泽推门进来。
“述王殿下。”秋月听到响声艰难地睁眼,看到来人身影便挣扎着要起身行礼。
“不必,不必。”他急忙挥手,颇有些手足无措,“你伤还没好,好好歇着吧。”
“不可,殿下千金之躯,奴婢身份低微,尊卑贵贱有别。”秋月执拗道,拖着重伤的身子下床,恭恭敬敬地参拜行礼,“奴婢秋月参见述王殿下。”
郑君泽想来扶她,哪知双手还未碰到她的衣袖,秋月便往后缩了缩,避开了他的手。
“……”
“是本王和母妃对不住你。”他忽然出声,语气里带着些莫名的意味。
“殿下折煞奴婢了,奴婢承蒙北妃娘娘照拂,自当竭诚奉忠,为殿下和娘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郑君泽无言片刻,忽地就有些悲哀。他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女子,想起当年他们初见的时候,她才七岁吧?
永巷是个不见天日的地方,那里面全都是犯了错的宫女和太监,还有臣子女眷。他们做着最脏最累的活儿,还要受着各种不如意的气,一个小小的管事太监都可以对他们又打又骂。所以当年养尊处优的郑君泽无意闯入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掉进了地狱。
然而地狱中,也有误入的仙童。
他遇见了一个小姑娘。
许是刚进来不久,她并没有其他人那样衣着狼狈、骨瘦如柴,圆圆的脸很是可爱。也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哀嚎痛哭,小小年纪就好像见过了很多大风大浪了似的,正在认真地做着手中的活计。
“你跟我走吧,我是这皇宫的六皇子,当今皇上是我父皇,我有很多好吃的东西,你要不要?”
他自小便与宫中兄弟不甚亲近,平时也没什么玩伴。彼时年幼,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表达什么,只是见了这么个小姑娘,不自觉就想多说几句话。
小姑娘不接话,自然也不肯跟他走。他偷偷跟了上去,这才发现她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
六皇子这些天有些不正常,宫人们都发现了,北妃也在暗暗关注。
他会迫不及待地往永巷里跑,见到那个小姑娘,厚着脸皮和她说话,即便她很少回应,总是低着头做自己的事情。
“原来你姓秋啊,秋天的秋,真好听。”
他没话找话,却见这个小姑娘动作一顿,眼睛里蕴着自己看不懂的情绪。
怎么回事?自己明明比她年龄大,为什么老是看不懂她?
郑君泽暗自咕哝。
小姑娘居然主动让自己带她玩儿?小郑君泽很兴奋,立刻满口答应,将她带到了自己的寝殿。可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他们刚到寝殿,秋月就被北妃娘娘叫走了。
这可怎么办,母妃会惩罚秋月吗?他在殿外很是着急,甚至暗暗打定主意,母妃若真的要罚,自己就一哭二闹三上吊,绝对不行!
可是,可是,母妃居然没有惩罚秋月,还将她调来了寝宫侍奉?
他觉得晕乎乎的,好像被什么大馅饼砸中了。
随秋月一同前来的,是她的孪生妹妹秋水。说来也很奇怪,她们二人明明长得一模一样,郑君泽却总能一眼认出那个小姑娘。
可是,情况却在悄悄发生变化。
秋月离自己近了,本该更亲近才是,可是她好像在故意躲着自己,时常见不到。即便见了,也只是恭敬而疏离地行礼。
不知不觉间,她越发的干练沉稳,从一个普通的小宫女成长为母妃身边的掌事大宫女,独当一面;而自己也渐渐长大,知道了母妃家族和自己的处境,承担了越来越多的责任,也需要考虑越来越多的事。
渐行渐远。
记忆中冷淡而疏离的小小身影同面前跪着的姑娘身影重叠,一如当年,遥不可及。
“起来吧。”郑君泽后退一步,以上位者的姿态酸涩招手。
秋月从善如流:“多谢述王殿下。”
“你们为什么都要这样呢……”他闷闷地道,不知究竟在说谁。余光瞥见秋月极不灵便却仍要坚持的疏离姿态,仿佛骤然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颓然地坐在地上。
秋月堪堪起身,见状又立刻跪了下去。
郑君泽看着她熟练的动作,唇角勾起酸涩的弧度,仍是不甘心地道:“你不用这样的,我记得你当年见我总是爱答不理、转头就走的。更何况昨日之事是我做错了,你可以生气,可以向我讨说法……”
“请述王殿下恕罪。”秋月重重地磕下头去。
“……呵。”
他自嘲,自己或许根本不该生在皇家,他对这些宫廷的尔虞我诈毫无兴趣,他只希望舅舅姨母他们能平平安安,希望母妃不必这样殚精竭虑,父皇能多信任他们一点点。希望二皇兄和三皇兄能多与自己走动走动,哪怕像四皇兄那样不苟言笑,至少也让他知道他们是拿自己当兄弟而非敌人。而不是像昨晚那样……
他以往敬着的二皇兄,宗洺国的太子殿下。居然用那种卑劣的手段,要让自己陷入深渊。
“为什么……”
母妃时常耳提面命,因此他不是不知道朱氏和自己面临着什么样的处境。只是他忌惮着,防备着,也期待着,假装不知道暗中的风起云涌,努力去维护这表面的和平,也希冀着自己的手足,心中尚有一丝不忍。
他的父亲是一国之君,海纳百川;他的母亲是巾帼英雄,英姿飒爽。他是皇族与将门之后,天生骄傲,自负于朱氏满门荣耀,也相信丰功伟绩自在人心忠君之心天地昭昭,绝不是区区猜忌与谣言可以撼动的。他可以去战斗,去上阵杀敌,甚至在亲友手足野心勃勃祸乱朝纲之时与之拔剑相向,然而当他们没有露出真面目时,他也总以压抑自己来期待着。
一只温柔的手伸过来,为他拭泪。
郑君泽茫然抬头,来不及反应自己为什么会流泪,只怔然地望着面前这个女子。
我还想,曾经的那个小姑娘,能够重新回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她轻轻地说。
“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不仅仅是因为太子递过来的那杯酒。
“就是这样,殿下懂的。”秋月的声音温和又坚定,“太子殿下入主东宫,信王殿下迎娶公主,还有萧王殿下执掌大权,桩桩件件,殿下一直都懂的。”
“只有权力才能保护自己。”
“要获得权力,便只能不择手段吗?”郑君泽僵硬地问。
“殿下懂的。”秋月又跪了回去。
是啊,你懂的,你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可是这世上会有很多不公的事,丰功伟绩真的可以被猜忌与谣言压垮,朱氏所面临的压力真的很大,大到你一不留神,就会土崩瓦解、万劫不复。
郑君泽捂着脑袋,状似痛苦,努力平复着呼吸。
“朱氏一族上上下下三百余口人,客卿故交更是多不胜数,如此看来,这担子还真是不轻。”
郑君临抹了把脸,神情低落。然后扭头看向她:“那么你呢,你会是我的担子吗?”
我从未将你看作一个卑贱的丫鬟,在我眼里,任何大家闺秀都比不过你。昨夜我那般对你,是我之过,我也从来没有想过推卸责任,如果你愿意,我……
“奴婢承蒙恩典,惟愿此生尽忠职守竭诚奉忠,绝不敢拖累殿下。”秋月重新跪了回去,声音决绝。
郑君泽神色一僵。
“好,好。”
他闭了闭眼:“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