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冰释前嫌
自己刚刚入王府的时候,暗六曾被派来监视她,秦安予是知道的。只是后来自己与郑君临关系和缓,秋水秋云和祝余又到了自己的身边,便主观认为暗六已经被撤下去了,要不然自己朱雀街遇险、游园宴惊变甚至露华台走水那些事暗六怎么不出现呢。
这几日下来,凡所见无一不昭示着郑君临对自己的爱惜与纵容,秦安予此刻又被一块玉弄昏了头脑,便惶然无措般地想要验证什么。前几天偶然听到郑君临说暗三暗六已经受过罚了便暗暗记下,唤了两声暗六,暗六竟然真的出现了?
“你一直跟在我身边?”
“是。”
秦安予忽然想到,祝余明知道郑君临在别院干什么,明知道自己可能会发现郑君临凶狠的一面而心有芥蒂,为何还是如实告知自己他在哪儿?这个问题困扰她许久,可现在看来,事情或许没有那么复杂,或许,郑君临只是让府内众人把自己当女主人看待呢。
下属对待主人的第一条准则是什么呢?哦,忠诚。
此刻看着面无表情只管回答的暗六,这种感情更甚。
“郑君临,派你来跟着我,干什么?”她的嗓音听起来更加沙哑。
“属下负责保护王妃。”
“比如?”
此刻,暗六才有些迟疑,缓缓将头低了下去,似乎在考虑怎么回答。
“你说啊,朱雀街、游园宴,还有露华台,你跟了这么久都做了些什么?郑君临将你派过来便是要全权听我安排的吧?”郑君临给她的感情超出了她的想象,秦安予也多了些这方面的勇气。此刻心有所急,身上倒也多出来几分威慑的气势。
“王妃曾在朱雀街遇险,属下奉命抵挡一二,同时引来了护国大将军。”
她记得那刺客手起刀落的时候,刀身被什么东西撞偏了,然后就看到了纵马而来的护国大将军。本以为是巧合,哪知是暗六在帮她拖延时间?
“属下身为暗卫,不便出现于人前。游园宴上,属下传信给王爷,王爷负伤从城外赶回,为赶时间一路轻功。”
负伤……赶回?
原来如此,后来发现他受伤,原来就算从那时候开始的。怪不得那天他抱着自己走路回去,彼时只以为是为了震慑众人,如今看来也有他自己负伤的原因吧?
“露华台走水,属下曾短暂地失去王妃踪迹,属下失职,是王爷寻到了王妃。”
是啊,没错啊,这些都是真的。郑君临对自己是真心的,可是然后呢?自己又该怎么办?
“为什么不告诉我……”秦安予忽然泪流满面。
这天晚上,秦安予再度失眠。到最后迷迷糊糊意识混乱,一会儿想着郑君临还杀了很多人害了秦晚临,一会儿又想着他既真心自己也应当不离不弃。
次日,秦安予赖床到日上三竿,将自己蒙在被窝里一遍遍地想着这些事。
“王妃,用些早膳再睡吧。”秋云担忧地轻唤。
秦安予面向床里侧,闷声道:“郑君临呢?”
“王爷早起出门了,倒是来莺歌院看过,吩咐奴婢要让您好好吃药呢。”
良久没有回声,正当秋云以为自家王妃又睡着了的时候,听到了她低哑的声音:“请杜衡大夫过来给我看看吧。”
“是。”
秋云应了一声,看着桌子上的吃食给秋水使了个眼色,自己转身出去。
秦安予起床的时候已经是正午,郑君临还是没有回来,让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悬着一颗心。宁世子情况不容乐观,杜衡也得下午才能来,秦安予第一次尝到了坐立难安的滋味。
秋水给拿来了几个话本,甚至找来了几副美人图。然而秦安予没这兴致,盯着一个字使劲儿看着然后越看越不像,那些美人也觉得眼睛不是眼睛,嘴巴不是嘴巴。
睡了半响,秋云端了碗鸽子汤过来。
“鸽子来了!王妃快看,鸽子来了!”秋水惊喜地说道。
秦安予懒懒地应道:“知道了,不是在我手里端着呢么……”
“不是鸽子汤,是活鸽子,是那只送信的鸽子!”
秦安予放下了勺子。
“……”
“王妃,您怎么了?”秋云极为遵循礼法,此刻明明非常担心秦安予,言谈举止仍是恭敬居多。
没办法,自家王妃原先只是有些蔫,看了信之后竟忽然泪流不止,容不得她不担心。
秦安予攥着那张小小的信纸,重新倒回床上,内心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些什么。
纸条上书:
“相府内斗,自作自受。”
相府内斗?那就是秦婉凝秦晚宜甚至李氏和那些姨娘们的事,秦晚临道行浅才被害了,不关郑君临的事,是吧?
她头脑很乱,脑中走马观花地闪过了很多场景,一时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哎呀,我都说了没事了,多喝热水就行了。我可跟你说,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但是不能质疑我的医术!萧王府天材地宝无数,人才府医众多……”杜衡一路上叭叭叭地和秋水争执,不以为意,可在见到秦安予的瞬间就闭了嘴。
“嚯,你现在这样子,倒真像有事。”
“没事,我没事。”秦安予哑着嗓子,胡乱地抹着脸上不受控制落下的泪。
杜衡皱眉:“这也不想没事的样子啊,还有你这嗓子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听着比前几天更严重了?这不应该啊,软筋散当夜就失效了,只是烟熏到了嗓子要不了这么长时间啊……”
“杜衡。”秦安予打断他,“劳烦你跑一趟了,我真的没事。我现在想去找郑君临,你自便啊。”
她想过了,郑君临对自己的心意是没得挑,种种行径已经完全把自己当作萧王妃了。寻常问话也不会有什么欺瞒,就像暗三暗六一样。既然如此,与其自己在心里瞎猜,倒不如直接问出来,也省得疑神疑鬼、徒增焦虑。
杜衡忍不住拉她:“你这像是没事的样子吗?孰轻孰重你不知道啊。你都这样了,什么事不能等他回来非要现在去找,他一个大活人还能丢了不成?”
随即咕哝道:“你们俩还真不愧是夫妻,上次他也是受着伤也要回去找你……”
“上次?哪次?”秦安予警觉道。
杜衡迟疑,暗想这莫非是什么机密郑君临才没告诉她。再三确定这好像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才斟酌着开口道:“就,我回来那晚,你们好像在什么花楼。将你从宁国公府送走之后我见了他一面,当时他受伤了,我想趁空闲给他包扎,他非得赶在你前面回去……”
杜衡越说声音越小,也越来越忍不住质疑自己。
这不是个秘密吧?萧王的伤已经好了吧?自己没说漏嘴什么吧?
那萧王妃这幅模样是几个意思?哭嘛哭啊,搞得好像我欺负你了似的,我可没这个狗胆啊。
杜衡摸不着头脑,一脸懵逼地看着夺门而出的秦安予。
护国大将军朱朝洌救我之前的那声铿锵抵挡,是你在保护我?游园遇裘王你能及时赶到,是带着伤奔波许久?你抱着我走路回来而不用轻功,是因为重伤无力?
现在告诉我,就连莺歌院那次,都是你绝不失约的包容?
我玩笑似的请你赴约,另有图谋;你却在一众刺客中搏杀,不顾一切地赶来。
秦安予忽然就跑了起来,迫不及待地想见到郑君临。
我多次遇险,是你先救的;秦晚临的事,和你没关系。其实从头到尾,我都是自己在和自己过不去,我也不知道在怪你什么、躲你什么。现在恍然大悟,哪怕你杀伐众多,也明是非对错,你心有丈量,绝不会那样处置秦晚临……
书房没有人,这个点不在书房,应该是外出办事了。
秦安予转身跑向朝闻院。
毫无意外,如此重地对她也是畅通无阻。朝闻院十分安静,花厅里水流淙淙,水汽浮动,得精心侍奉的莲花开得正盛。正堂一丝不苟,进到卧室才终于有了一丝居家的烟火气,仿佛越过了猛兽凶狠的表情,看到了软乎乎的肚皮。
秦安予平复着呼吸,把手放在心口,感受着手下砰砰狂跳着的心脏。
床榻很是整洁,秦安予原也并未注意,只是恍惚一眼,在床里侧看到了一样物什。她上前去拿起,这才发现竟是一把梳子。
“一梳梳到底,二梳白发齐眉。”
她记得这个,当初自己那一堆不值钱的嫁妆里就有不少梳子。看这梳子材质和款式,也不是什么名贵的。
随手翻过梳子,另一面赫然雕刻着精美的图案。
两朵莲花,中间一只莲蓬。
秦安予怔怔的,取出身上带着的那块莲荷玉佩,两相比较之下,竟是一模一样。
脸上还带着泪珠,秦安予已经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她不记得自己当掉的那么多嫁妆里有多少这样的梳子,但是她知道,已经当掉的东西不会莫名其妙地自己跑回来,还被保存得如此妥帖。
“安予?怎么来这儿了,杜衡说你嗓子很不好,又有加重趋势……”
他不说话了,因为秦安予猛地扑过来抱住了他。
郑君临收敛了身上气势,一下一下温柔地拍着她的背,仿佛永远不会厌倦,全然没有在外的狠戾模样。
“莫怕,无事……”
听着他干巴巴的轻哄,秦安予破涕为笑。
二人坐定,秦安予用目光一寸一寸地描摹着他的容貌,深邃的眼、高挺的鼻,每一处都无可挑剔,最终组成了最好的他。
她的夫君。
“我喜欢你。”
她忽然出声,郑君临闻言一愣。
“这句话我已经说过了,也太轻了。”秦安予与他对视,认真道,“我爱你,从来没这么爱过。我今天才知道你为我做过那么多事,你从来都不肯说,我也不知道你喜欢我到什么程度,我该用什么程度的爱来回应你。我懦弱,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是一个人,无人疼爱,爱别人的时候也是这样不敢敞开心扉。我……”
她忽然抽噎,语无伦次。
郑君临从最初的怔然中回过神来,心中涌动着前所未有的温情,怜惜地将她拥进怀里,亲了亲她的鬓角。
二人拥抱了许久,秦安予的情绪才渐渐稳定下来。
“我之前听了一些关于你的不好的话,然后听信了,所以之前就故意离你远了点。”她瓮声瓮气道,“不过现在,我已经知道真相了。我们之前在莺歌院说过的,有事就直说,不要瞎猜闹别扭。这次是我错了,你不许生气!”
郑君临宠溺地笑笑:“好,我不生气。”
秦安予闻言更加无地自容,只得悄悄把脸埋起来以少些尴尬。
“你说之前听了关于我不好的话,都是什么话?”
“一件关于秦晚临的事,不过我已经搞清楚了。还有一件事,就是我去别院找你那次,那次,我看到你杀人了。”
郑君临声音沉了下去,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道:“那这件事,你找到真相了吗?”
“没有。”秦安予笑了笑,继续道,“我留下来,留在你身边,只是因为我爱你。除此之外,我相信你明辨是非心有丈量,你不是那样的人,所以我想来直接问你,听你的答案。”
郑君临埋头在她发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没有看错,别院那次,我的确杀了人。”
“但是他们并非无辜百姓,我永远不会把剑指向手无寸铁的百姓。”
秦安予道:“他们是护送刘孙氏的侍从吗?”
郑君临摇头:“那些侍从早就死了,这一点皇帝查到的倒没有错。别院中的那些人,是冒充那些侍从准备混入洺京的细作。”
望着秦安予茫然的目光,郑君临笑了一下,复又搂住她道:“这样的事情太多了,若真一件件解释起来,怕是三天三夜都说不清。”
“就说,我为什么要杀这么多人,为什么……让自己活得这么累吧。”
郑君临目光渺远空旷,似是想起了什么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