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追寻试探
不知过了多久,秦安予缓缓地睁开眼睛。
她现在脖颈生疼,一度怀疑谈话结束后秋月是不是为了追求完美又把她打晕扔回火场里去了。除了脖子,喉咙也是烟熏火燎般的干涩。
“唔……水……”
一只瓷杯及时抵在唇间,温度适宜的水润湿了唇瓣,她这才好受一点。本以为是秋云或秋水,抬眼一看,竟然是郑君临?
秦安予有些诧异。
“你,不用处理公事吗?”
“你吸进了不少烟雾,杜衡来瞧过了,说是要少开口说话。”郑君临将她扶起,往自己怀里靠。
秦安予有些不自在,微微挣开他的怀抱。
郑君临没有强制,只沉默着,为她续了一杯水。照顾着她喝完,又细心地擦拭水渍。
“凶手已经在追查了,后续事宜我会处理的,你不必担心,乖乖把身体养好。待会儿喝过药再睡一觉……”
“正熬着药吗?”
“嗯,熬着。等你醒过来随时能用。”郑君临声音轻柔。
秦安予哑着嗓音道:“那,劳烦你帮我把药端过来吧。”
郑君临暗自松了一口气,声音柔和:“好。”
随时失去的恐惧,尝一次就够了。剩下的与你在一处的点滴,纵使琐碎,也尽是蜜糖。
目送郑君临出去,秦安予收起了浅笑,轻轻叹了一口气。
桩桩血腥之事尚未洗脱嫌疑,但他对自己的上心程度又让她忍不住悸动。她没有忽视郑君临眼中密布的血丝,这个男人,应当是守了自己一夜吧?
可我不知道,要如何回报你这份深情。
秦安予也想了很多,桩桩件件。为陆氏昭雪,是她身为秦安予、身为陆夫人之女必须要做的,而到底要不要留下来,则取决于郑君临。
毕竟,陆氏这件事也不一定非得用萧王妃的身份来做,像秋月秋云那样隐姓埋名也不失为一种办法。但不可否认,心里仍有一块地方属于郑君临。那么既然回来了,就把一切弄清楚再决定吧。
诚如秋月所言,应当要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她也想……不留遗憾。
“药来了。”郑君临端着药坐在床边,有模有样地吹了吹。
呼风唤雨的萧王爷,何须如此屈尊降贵?哪怕是喝药,估计也会喝出大碗烈酒的豪气干云吧?秦安予觉得有些滑稽。
她一边乖巧地喝药,心中则在斟酌着言辞。待郑君临面色和缓,哑声道:“昨夜大火之下,那个阁楼应当不保了吧?那里面的物什不是先皇后用过的吗,皇上会不会怪罪?”
郑君临面色如常:“无事,那些东西早该烧了。”
“为什么?”昨夜的情景实在异常,秦安予当时就有猜测,此刻则颤颤巍巍地将那个猜测说了出来,“或者说,那其实不是先皇后,而是……你的母妃?”
难道郑君临才是先皇后之子?
可不对啊,先皇后所生大皇子与长公主一母同胞,而长公主比郑君临大了好几岁呢,年龄对不上。
“嗯,差不多吧。”郑君临含糊道,“我母亲是美妃,他……认错人了。”
郑君临不愿多说,秦安予已然有了猜测。
这样看来,的确如他所说,一场闹剧罢了。
只是……美妃?
她知道以色侍人会被戳脊梁骨,但是大剌剌地用“美”字作封号,虽为赞美,却实实在在把人踩到了泥泞里。
秦安予就着郑君临的手将药喝完,又扔了个蜜饯进嘴里,躺回床上,戏谑道:“上次游园之后,你不是承诺过以后再也不让我受伤了吗?”
“暗三暗六已经受过罚了,以后,再也不会出这种事了。”郑君临沉默半响,强调般道,“以后,我保护你。”
秦安予面上带笑,安安静静地听着,并未反驳他。
傍晚,莺歌院窗台上飞来了一只白鸽。
“王妃,这白鸽腿上有东西!”秋水惊奇地叫道。
郑君临自觉地将她安置在莺歌院,入夜后又自觉地离开,没有任何强迫之处。此刻秦安予侧躺在床上,听秋水这般惊奇地叫喊,心中正暗暗盘算着下一步该如何走。
只是,萧王府竟然任由外来鸽入府?
萧王府戒备森严,秋月竟直接这般大剌剌送了信鸽来?联系郑君临之前说的话,此刻自己周围估计还有好几双眼睛呢。秦安予点了点这差点成烤鸽子的小家伙,缓缓展开了来信。
看信的间隙,神思却不知飘到了哪儿。秦安予眼睫微动,或许,即便在层层监视之下,郑君临也愿意为自己留下一条通途?
“秋水,拿笔来。”
信纸封好后原路返回,秦安予目送白鸽渐行渐远,周遭却始终没有一丝响动。
次日,郑君临因公务外出,杜衡过来请脉。
“王妃身子已经没什么大事了,皮肉上也是轻伤。这几日少说话,养养嗓子便没事了。”
秦安予慵懒地赖在被窝,不着痕迹地套话:“杜大夫和王爷有过命的交情,若王爷再遇到什么凶险伤情,估计也会找杜大夫吧?”
杜衡道:“那可不,九州之战好几次都是我把他从阎罗殿拉回来的。不过现在他回了京城,身边不缺名医府医,早把我这老朋友忘到脑后去了。”
“王爷身边府医虽多,可若真遇上了什么棘手的伤病,能信得过的还是只有杜大夫。”
一句话把杜衡哄得心花怒放。
“那是,这点我倒是十分自信……”
秦安予听他说了半天郑君临在战场上的事。
在杜衡要离开的时候,她坚持送他出去,也不顾身上的不适,只有一个亟待验证的猜测。
长街人来人往,一个调皮的小男孩拿着个瓷壶玩耍,脚下一歪,手中物什便飞了出去。秦安予克制本能,眼看着瓷壶飞过来也不挪脚步,却见那瓷壶在砸到自己之前猛地碎裂,掉落在一旁。
杜衡拍着心口后怕,敦促她赶紧回府不用送了。
秦安予默然良久,猜测亟待进一步验证,她回府后便叫出祝余来陪自己说话。
“你还记得游园宴那次吗?裘王动手动脚。你武功这么好,要是你当时在那儿,那场面铁定精彩。”
祝余忙道:“王妃折煞属下了,保护王妃乃是属下的职责,只是最终仍累王妃受伤,属下惭愧。”
“那也是我指派你跟上宁国公夫人的,这哪能怪你呢。”秦安予斟酌道,“说起来你也是真听话,我让你去你就去了;上次我问你郑君临在哪儿,你还真就直接说了。我以为你们这样的高手都有傲骨,不屑于跟着我这样的弱鸡呢。”
暗三祝余,一定知道郑君临干嘛去了。但是明知他在别院杀人放火却仍然把他的行踪告诉自己,这就让人深思了。
祝余猛地跪下:“属下既已被王爷指派给您,您便是主子,属下自当忠心耿耿,不敢欺瞒。”
“……”秦安予动了动嘴唇,终究没能再说什么。
又一日,大难不死的鸽子又来了。
秦安予面带微笑,让秋水把买好的鸽子全放出来。
一百多只鸽子齐齐飞上了萧王府上空,有些惊慌失措胡乱飞跑,有些羽翅受伤飞起来后又掉了下来,被秋云送去了厨房,剩下的则追随般地跟着脚上带信的大难不死鸽,叽叽喳喳地飞向远处。
这阵仗,可别说鸽子太小探子看不见了。
秋水秋云忙着捉落单的鸽子,祝余一言不发毕恭毕敬,周遭除了鸽子的动静仍是寂寥一片,而那群不知自己从油锅上飞过的鸽子竟也平安地越飞越远。
秦安予撑着腮帮远眺。
晚间,郑君临回来陪她用饭。
大概是因为她的嗓子还没恢复,上的都是些清粥小菜。然而口味并不十分单调,秦安予竟能不知不觉地吃下多半,这才恍然发现郑君临早在点滴相处之中将自己的喜好都摸清楚了。
没有问鸽子,没有问反常,只是照例让她喝药,然后安安静静地给她夹菜。
……
月明星稀,难得地有了一丝凉爽。秋水在阁间守夜,秦安予在听到她轻浅的呼吸声之后,悄无声息地打开了窗,一边吹着夜风,一边想着这几日发生的事。
或许是自己没有当福尔摩斯的潜力,这两天的试探,除了试出来郑君临对自己是真的好以外,一点屁用没有。
反而让自己更舍不得他。
自己放那么多鸽子,郑君临还是什么都没说,她甚至隐隐相信他连那些信件的内容都没看过。他选择了视而不见,选择了包容她,悉心照顾无一不如当初。
秦安予有时也在想,自己筹谋了那么久要离开,本以为天衣无缝,可是不知在什么时候,秋月知道了,那么秋月的主子北妃、北妃的家族朱氏应当也知道了。那么,郑君临是不是也早就知道了?
那他为什么不说?
时至今日,秦安予也不再单纯如往昔,想远离的这摊浑水大抵已经没过腰围了,自己也不知道被多少没见过的敌人布局过了。现在的她,倒也能从以前不敢想的一个角度来想这些事。
比如,郑君临让她算账是真的想给她掌家之权;再比如,郑君临早就知道自己在谋划着离开,但是自己一日还在萧王府,他便一日认为那不是真的。
他给了自己足够多的权力与自由。
秦安予趴在窗台上,把玩着手里一块晶莹润泽的玉佩。
两朵莲花,一个莲蓬。便是第一眼就被秦安予赐名白莲花玉佩、后来被秋水小心拿盒子装起来放在床头的莲荷玉佩——郑君临送的。
“都说玉无价、玉有灵、玉养人,你这么神奇,倒是显显灵啊。”
秦安予反复扒拉着这块玉,继而失笑道:“我真是傻了,遇到事了就算迷信也得去拜玉皇大帝观音菩萨啊,为难你一块玉干嘛。”
这玉成色极好,在月光之下更显荧荧光泽。两朵莲花更是如同活物一般,似乎正在缓缓绽开花瓣。
“……”
秦安予笑意渐失。
她忽然想起了以前学过的文学常识:莲花质洁,和鲤鱼一起寓意连年有余,和桂花一起寓意连生贵子。
那……和莲蓬放在一起呢?
并、并蒂同心?
原来在那么早的时候,郑君临就对自己许下了这么重的诺言了吗?
秦安予有些慌乱,怀疑郑君临杀人放火甚至秦晚临那件事都被她暂时抛在了脑后,忘记了所有的追寻试探,只迫切地想弄清楚眼下的情形。
“暗六!”
夜里清净,秦安予对着窗子,焦急的呼声传出老远。
“王妃,可是有什么事……”阁间传来秋水迷迷糊糊的声音。
“没你的事,继续睡别进来。”秦安予果断答道,继而再次呼唤,“暗六!”
良久,一道身影从暗处出现,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
“属下,暗六,参见王妃。”
秦安予不自觉地攥紧手指,觉得有些答案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