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设宴鸿门
众人浩浩荡荡地往露华台走去,何贵妃却附在皇帝耳边说了几句,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在一处静谧的廊桥下,何贵妃找到了竟罗大王爷元登,立刻气急败坏地质问道:“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元惜雪会对棠儿一见钟情嫁作信王平妻的吗?大王爷一言九鼎,为何临时毁约变卦?”
元登身着深蓝色锦袍,眉目清俊,自带一股气定神闲的气质,在月光下更显清朗淡然。
此刻四下寂静,长长的廊桥下只此二人,元登也不再伪装,多了些在大殿上时没有的妖异之感。开口道:“贵妃娘娘和竟罗皇帝做了交易,却不是和本王。本王只是奉命前来祝寿并传达和亲旨意,至于和亲对象是谁,那自然是要看惜雪和贵国皇帝的意思了。”
何贵妃冷笑道:“一个小丫头片子,有什么能耐违背母国意愿?还不是大王爷借了她胆子!棠儿备受皇上宠爱,朱氏却大厦将倾,大王爷聪明一世怎的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说起来,备受宠爱的信王殿下在娶了惜梅之后,借助我竟罗的势力却依旧没什么建树。而那所谓备受打压的述王殿下……北妃仍旧叱咤后宫,镇南和护国两位大将军依旧威名赫赫。”
元登佯装皱眉思索:“所以本王时常怀疑,传言中究竟有几分是真话,或者说,贵妃娘娘的双赢之计,确定不是在……空手套白狼?”
“你!”
“贵妃这么着急让惜雪嫁给信王,一副得不到助力马上就要死了的模样。”元登的语调依旧是慢悠悠的,“且不说二位皆是我竟罗嫡公主,共事一夫太过难看。单说娘娘您,拿什么来保证此事定成、不会牺牲我竟罗又一位公主?”
“……”
元登向来目空一切,说话不好听,何贵妃是知道的。再加之更希望促成此事的显然是己方,她只得努力平静下来,不要那么气急败坏。
何贵妃平息片刻,复又开口道:“时局未定,本来就是各凭本事下赌注。竟罗已经送来了一位公主,本宫自然也是看到了竟罗的诚心。然而惜梅成亲两年却无所出,且不说还有久墨和蒙昆的公主郡主可娶,单是我宗洺就高门贵女众多。若不是看在与竟罗的情分上,本宫又何苦急切地让惜雪入信王府?”
“娘娘眼光甚高,信王殿下亦是出类拔萃。”元登不走心地奉承着。
何贵妃:“……”
“如此看来,若是惜雪真的嫁给了述王,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赌注全下在一人身上实在太过草率。毕竟,双赢才会合作,我竟罗也不会白白为别人做嫁衣。”
他撩袍斜坐在扶栏上,月光照在棱角分明的脸上,一半明朗如仙,一半阴暗似鬼。明明唇角还勾着弧度,却使人不寒而栗,连何贵妃都下意识将到嘴的话咽了下去,忍不住手指轻颤。
“贵妃娘娘有什么法子尽管使。”
“只不过。”他忽然转头看向何贵妃,似笑非笑道,“本王是能等着,可贵妃再不去那露华台,宗洺皇帝怕是要等不及了。”
何贵妃陡然回神。
直至她的身影消失不见,元登才收回了嘴角的邪肆笑意,扬声道:“出来吧。”
元惜雪从暗处显出身影。
“惜雪莽撞,给皇叔添麻烦了。”
“不妨。”他起身,“你心有计量,这是好事。届时若是亲事不成,再随本王回去便可。本王不过奉命出来,游山玩水一番罢了。”
元惜雪松了口气,刚想道谢,便听到自家皇叔散漫的声音:“反正两座江山都不是本王的江山。”
元惜雪:“……”
“只是可怜了你姐姐,没有你的果决,入了这棋局;身为局中人,却又动了真心。”
元惜雪眼中情绪莫名,微微低下头,不再言语。
露华台上,元惜梅身姿翩然,广袖纷飞。却不知怎的,中途竟然连错了几处,连不通舞蹈的秦安予都看了出来。
这舞姿固然动人,却并未达到众人预想中惊为天人的地步。
众人用眼神互相交流着,不是说信王妃舞技惊人一舞倾城嘛,这和自己府上舞姬的水平差不多啊。就这,皇上能消气嘛?
不敢揣度圣意。
不过不就是段舞吗?总比上刀山下火海来得舒服。捧捧场而已,这些官场上的老油条最会了。
在众人夸张的称赞声中,元惜梅结束了舞蹈。她谦卑地站在露华台中央,听着如潮水般涌来的赞叹,面上却是汇聚了一滴滴冷汗。
“既然不得要领,就莫要人前露丑。扫了众人雅兴不说,还平白使这玉立瑶池的露华台蒙羞。”皇帝面色不善,沉沉开口。
侍立着的元惜梅脸色更是惨白了几分,摇摇欲坠。
露华台,是皇帝和先皇后的定情之处;先皇后,是皇帝心中不可磨灭的月光。即便皇宫之中此处露华台只是仿建,然而帝王多疑,终究不愿意他人涉足自己的领地。
郑君棠正因方才惜雪公主一事恼恨不已,见此情景更是气愤,低低咒骂一句,却也不得不上前打圆场。
“贵客莅临,又有竟罗国之人在侧,惜梅难免紧张出错,让诸位见笑了……”
一些上道的官员立即开口应和,活络气氛。
方才这些事自然算不上光彩,皇帝微微有些不虞,不着痕迹地四处观察:蒙昆国还好,拓跋安像是谦卑得久了,做什么都挺上道;拓跋隆倒是倨傲些,不过蒙昆近年式微,皇帝倒也不屑多计较。竟罗的大王爷还是一如既往的雍容华贵,仿佛万事不关心,自家的公主被训斥也无甚反应。
至于那仉督尘……
他皱了皱眉,最惹得他忌惮的便是久墨了,这仉督尘又嚣张跋扈得紧,频频惹得他不快。此刻靠近了露华台,倒也难得安静了下来,只是痴痴地盯着那处高台,不明所以。
这位陈王与郑君临不睦他是知道的,可二人相识久了,难保不会生出什么惺惺相惜之感。郑君临惹得他忌惮的一大原因便是在久墨为质的那些过往不可探寻,谁也不知他究竟见过那些人做过什么事。
皇帝瞥了一眼自入席以来就一直安安静静的郑君临。
他这些年的声望愈发盛了,以往寻不到机会,如今他来了,想要独善其身自然不行。此次寿宴,其实也是一场对郑君临的……鸿门宴。
皇帝暗中打了个手势,正要再开口,却忽然被一声稚嫩童音打断。
“跳……跳跳……”
一个约莫两岁的小姑娘,扎着两个可爱的丸子头,走路还不是很稳。此刻手里拿着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小缎带,正兴奋地挥舞着。
“啊。”
朝臣女眷中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叫,大概是这女童的母亲。
“跳跳……挥挥……”
小姑娘似乎发觉自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更加兴奋地挥舞着缎带,喝醉了似的转着圈。秦安予一脸兴味地看着,觉得这小姑娘大概是在模仿刚刚跳舞的元惜梅。瞧着小小年纪,耍起来倒是有模有样的。
小姑娘也更加忘形,不自觉地靠近着自己唯一的观众。
郑君临当下便皱起了眉。
又是一声短促的惊呼,秦安予似乎还听出了惊恐的味道。那位夫人已经软了腿脚,恨不得就此晕死过去。
萧王妃倒是不可怕,可怕的是她身边坐着的萧王爷啊!
萧王郑君临之所以为世人畏惧,除了那无一败绩的功绩,不留情面的作风,更有那阴狠毒辣的手段和冷月寒铁般的心肠。
在座的其余三国使者想必不会忘记他的所作所为,英魂安息,他却为了攻城不惜用横死的将士当肉盾;降兵不杀,他却为了泄愤乘胜追杀竟罗二十万士兵。
只因他是宗洺的将领,宗洺国众便战战兢兢地唤他一声战神。
可待他转过身来,他护佑的子民们也会用惊恐的眼神看他,用战神的另一个称号来心安理得地厌恶他。
恶鬼。
“噗通”一声,从朝臣队列里出来了个尚显年轻的官员,重重地朝皇帝跪了下去。
“皇上,臣教女无方,让小女在这等场合扰了皇上雅兴,臣罪该万死。请皇上看在小女年纪尚幼的份上,饶了小女吧,臣愿领任何惩罚!”
皇帝沉吟,对这名官员为臣之道十分满意,此事一出倒省的自己出手挑起这件事。向来少有人能近郑君临的身,若这女童因此受伤了,后续的一切,都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皇帝悄悄做了个退下的手势,不再作声,却也未让跪着的那个官员起身。
只等一个机会。
“哒哒,挥——”女童的小奶音因旋转而拉长。
眼见着女童要往郑君临那边倒,秦安予也从周围人惊恐的神色中意识到了什么,利索地站在郑君临身前一把抱住了她,宠溺般地转了个圈。
“……”
女童的父母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这小姑娘真可爱,小小年纪就这般痴迷跳舞,将来估计也是个一舞动京城的巾帼红妆吧?”
秦安予刮了下她的小鼻子,将那胡乱挥舞的缎带压下去:“不过这是皇上的寿宴,现在是信王妃娘娘在献舞,你这个小丫头还太小了,现在不能跳舞哦。”
女眷中的那位夫人急匆匆地上前,妆容和饰品都有些乱。她一路告罪,不住地低头弯腰,到秦安予身边小心翼翼地接过女儿,清丽的面容上是掩饰不住的惶恐与感激。
“臣妇谢过萧王妃。”
“没事,不谢。”
秦安予小声回应,又对着那在娘亲怀里还兴致不减的小姑娘道:“回去要好好练舞啊。”
“挥挥,练舞……”
整个过程,郑君临都目不转睛地看着。
那女童倒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还没有丧心病狂到对一个女童动手,也不知道那些人在紧张什么。他只是在看秦安予,看着她熟捻地抱小孩,宠溺地哄孩子。这画面,说不出地赏心悦目。
“这小姑娘年龄虽小,却自有一番童真童趣,也算是以此作舞祝寿了。陛下仁慈,还请饶过这小姑娘吧。”秦安予向皇帝行了一礼,不卑不亢道。
皇帝目光沉沉,他这倒是第一次见秦安予,本以为是个不谙世事的乡野深闺女子,今日一见,竟然还是个伶牙俐齿的精明角色?
他微微撇过头,对季皇后使了个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