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子车映昔
这等心思手段,不当官都可惜了。
一些相熟的官员互相以眼神示意,便是那个刘立人,空占个状元名头,却只会纸上谈兵,此次外巡顶多也只能算个无功无过。若不是即将迎娶五公主,估计都没人记得他。
“啪、啪、啪。”
待子车映昔话音落下,尚不等皇帝开口,仉督尘放下酒壶,极其缓慢又极具存在感地拍了拍手。
众人:……
这厮怎么又行了?
“步障三千隘将断,步行夺得胡马骑。新官上任,的确可喜可贺。”
他擦了擦指尖,继续道:“宗洺国人杰地灵,九州之战又是骐骥辈出。本王时常懊恼,当年因为些许贼子耽搁,不曾有机会同宗洺才子一决高下。啧啧啧……”
仉督尘起身,随手从自己拎着的银酒壶里倒了杯酒,慢悠悠踱步送到了子车映昔面前,道:“阁下拔得头筹,合该道喜。我久墨有一习俗,主上对臣下赠以美酒以示褒奖。本王不才,想请阁下饮了这杯酒。”
众臣面面相觑。
主上对臣下增以美酒表示嘉奖?
刚还在说这子车映昔官途稳了,马上就跳出来这个陈王来找茬。眼下这情况,他若应付不好背个勾结他国的罪名,别说官途,怕是连命都没了吧?
郑君临将端着的酒饮下,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沿。面上看起来还是一副淡漠的模样,无人知晓其内心是何种想法。
这个邵尘……
又欠揍了。
而此刻,万众瞩目的子车映昔却是不慌不忙,如玉的面庞泛出浅淡笑意,道:“谢过陈王了。只是久墨的习俗……似乎并非主上赐予臣下美酒这般简单。”
仉督尘一挑眉,心道一个外乡人倒是脸大,竟然对自己国家的习俗一副甚是了解的模样,看这架势甚至还要侃侃而谈教训自己一番。
“愿闻其详。”
“仉督氏皇族世代相传数百年,文治武功均颇为重视。君王赐酒,功臣受之。君臣同宴固然是美谈,然而赐酒须得是在久墨封功国宴之上,斋戒沐浴必不可少。且不说当由君王亲赐方显重视,单说那奉酒之人……也得是宫中第一大监吧?”
仉督尘的笑缓缓地收了起来。
子车映昔目光隐晦地在仉督尘身上扫了一眼,似乎在判断这是个君王还是个大监。
“更何况,民间有云以饮酒互引为异姓兄弟,君王赐酒乃是至高无上的荣耀,非功绩卓著之人不能得。在下惭愧,单单出巡一事不足称功,实在是受不起陈王殿下这杯酒。不过——”
子车映昔微微笑了下,接过了面前的酒杯。
“我见陈王殿下乃性情中人,江湖众人举酒引为异姓兄弟的也不再少数。既然此酒称不上封功所赠,在下斗胆,这便饮了,谢陈王馈赠。”
这便……化解了?
仉督尘眯眼看着面前这人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似是随意地赞道:“足下果然智谋无双,外巡第一倒也实至名归,本王在此恭贺宗洺再添一员猛将。”
刚称了声谬赞,却见仉督尘面色难得地正了正:“不过……外族皇室的风俗,阁下何以得知此等要闻?竟连本王都不曾得知。”
子车映昔望向他,幽幽地道:“在下不才,读了二十余年诗书罢了。”
“……”
秦安予乐呵呵地吃瓜,此刻正努力地憋着,却清楚地听到从身旁传来的一声轻笑。
郑君临搁下酒杯,唇角的弧度还没褪下去。
这算是整日玩鹰却被鹰啄了眼么,这人最是厌恶诗书礼教,除了兵法便没碰过经卷,不想竟连自家礼数都记不清。
仉督尘丝毫不觉得难堪,毕竟他不喜诗书这事不算秘密,在这上面栽了跟头,就跟喝水吃饭一样稀松平常,根本不算什么。
他不顾周围隐隐的笑声,当即就又引了个话题:“不过说起功绩卓著堪得御赐美酒,本王这倒想起一个人来。”
大哥啊求你别想了,今天的主角是我们家皇帝啊没见人家吉祥话还没听得几句呢,咋这么没有眼力劲儿呢?
然而在久墨呼风唤雨的陈王殿下并没有在意其他人心中所想,继续为所欲为:“本王同宗洺将士所接触甚少,只是九州之战后期,于两国边境得遇一人,实属勇猛,多年来不敢忘怀。本想此次贺寿能拜会,竟然并未见到那人身影?”
“敢问陛下,贵国裘将军何在?”
殿中忽然安静了下来,众人目光齐齐转向秦安予和郑君临。
仉督尘似未察觉,继续道:“噢,现在似乎应该叫裘王殿下了,毕竟九州之战中陛下御口许诺,得胜便封异姓王呢。君王慧眼,将军奉忠,实属是一段佳话呢。”
……你都知道这个许诺,难道就不知道裘将军已经死了十几年了?
“不知本王是否有幸,拜会裘王殿下呢?”
……你就装吧你。
众臣极有默契地没有出声,话说这件事算是个丑闻,裘王至今还在萧王府上收押着呢。不论是调戏一品亲王妃却无虞释放,还是功臣之后不得善待,传出去了都不是什么好听的话,尤其是现在这种场合。
连一边坐着的蒙昆国两位皇子、竟罗国的王爷和公主也纷纷转过头来,犹如在看一场戏。
众臣皆知陈王与萧王不和,提起这桩事也不过是在下萧王的面子,那还是应当由萧王自己出面解决比较好。
“陛下!”
令人意外的是,沉默许久的秦绍礼忽然出声,一声大喝,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连郑君临也挑眉看他。
“哦,秦爱卿有何话说?”
秦绍礼心砰砰直跳,他向来是个冒险家,正所谓富贵险中求,他人生中几次巨大转折全都是孤注一掷地赌来的,很幸运,也都赌赢了。这才由原来那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变成了宗洺朝堂上高高在上的秦丞相。
而现在,他又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回陛下,微臣膝下小女晚临,曾前往萧王府拜见萧王妃。回府后曾言,于萧王府偶遇了裘王殿下。”
晚临确实去过萧王府,那个时候裘王确实也在萧王府。虽然偶遇不大可能,但当着其他三国的面,萧王殿下应当会顾及宗洺颜面不会戳穿自己吧?
余光撇到郑君临兴味的目光,秦绍礼暗叹口气,稍稍放下了心。
“小女自那以后便对裘王殿下芳心暗许,微臣身为人父,亦是辗转不能眠。然而裘王殿下乃功臣之后,又继父遗愿胸怀大志,久居萧王府同萧王殿下……呃,志趣相投,共、共商家国大计,甚至闭门不出……”
秦绍礼卡壳,觉得有些编不下去了。
“……适逢今日陈王殿下提起,微臣惭愧,想为小女谋个夫婿。”
“外巡归来进士封官,京城多户人家都要办喜事,五公主的婚事更是重中之重,微臣斗胆蹭个喜气。若能借机请裘王殿下露面,聊表微臣对裘将军的仰慕之情,那便再好不过了。”
言下之意,功臣裘王依然尊贵,连丞相都要攀附,皇帝并没有苛待功臣;裘王只是住在萧王府,也没有被萧王收押。寥寥数言,不但化解了久墨陈王的刁难,维护了宗洺的颜面,还卖了萧王一个人情。
成亲之时新郎必定要到场,算是给萧王一个释放裘王的台阶。若能趁机将裘王从萧王府释放出来,解决了皇帝梗了这么久的一块心病,又是大功一件。毕竟皇帝装聋作哑这么久,裘王被萧王收押之事几乎在京城里传遍了,皇帝再不知道可就说不过去了。说不得在皇帝看来,自己是宁愿牺牲女儿也要为他分忧呢。
再者,晚临经怡红院一事之后亲事怕是不好定下,此时与裘王定亲,他就算发现了也不好说什么,还是得对自己感恩戴德。退一万步,一介庶女能同功臣之后结亲,怎么说也是高攀了。
一箭四雕。
看出其中弯绕的官员都暗自感慨秦绍礼老奸巨猾,只听仉督尘佯装惊讶的呼声:“裘将军竟是去世了吗?”
“……是。”
“那现在的裘王是——”
“是裘将军的独子,裘族。”
“他竟然同萧王殿下志趣相投?”
“是。”
“萧王殿下竟也肯让人留宿在他府中吗?”
“呃,是……”
众人:秦丞相实在是高,实在是厚脸皮!
秦绍礼:“……”
“哈哈哈,好!”不出所料,皇帝龙心大悦,“张福。”
“奴才在。”张大太监应声上前。
“传朕旨意,赐秦丞相府上小姐秦晚临为裘王侧妃,让裘王早些准备,待外巡封官完毕,择日成婚!”
“奴才遵旨。”
“臣谢皇上隆恩。”
“恭喜秦丞相!”众人齐呼。
在一片恭喜声中,秦安予悄悄地垂下了头,她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秦绍礼当初也是这样将自己送出去的吧?物尽其用,每一分用在哪儿都是一早算计好的,卖女儿这事当真做得纯熟。
手忽然被郑君临握住了,热量源源不断地传过来,似乎是在安慰她。秦安予偏头看过去,心道不论过程如何结果怎样,能遇见郑君临都是件不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