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虚与委蛇
虽然想通了是件好事,可对秦安予来说,原本心生景仰的二人却是另一副面孔,这滋味不可谓不难受。不论状元有妻这件事是真是假,单说墨无稷入狱一事,宁国公夫人有掺和一脚,郑君临竟然还帮她藏着掖着,帮她把尾巴收拾干净?
宁国公夫人,那个一身正气、初次见面就仗义执言的爽利女子,真的会做那些落井下石、或者直接谋害一人之事吗?
还有……郑君临,他虽恶名在外,但秦安予总相信他是是非分明的人。他在战场上杀敌英勇无畏,却不会把刀指向刘孙氏那样手无寸铁之人。
可是,自己才是那个姗姗来迟之人吧?郑君临有什么谋划、和谁结交,自己不知道,多正常啊。
自己真的了解他吗?真的了解自己吗?这个会温柔地为她揉一整夜肚子的男人,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从初入王府就开始准备的逃离计划,究竟是何时开始被下意识地不再提起?
究竟,这情爱值不值得深陷其中;这个人……究竟值不值得?
秦安予心里乱糟糟的。
马车驶在小路上,赶车的车夫哼着小曲,似乎是因为今日遇见了个出手大方的主顾而心情愉悦,还特意叮嘱她坐稳一点儿。
周围树木愈发茂盛,屋舍院落隐于其中。然而马车还未靠近,便见一群鸷鸟拍翅而飞,似有异动。
秦安予及时制止了车夫继续前往。
再往前去,便是灌木丛生的小道了。秦安予打发车夫离开,自己则是提起裙角,留意了下没什么动物和陷阱,便一步跨老远,往那灌木深处钻。
托原身的福,这双眼睛清晰明亮不近视,省了她很多麻烦。在远远地看到小院子之后,秦安予便停下脚步,不再继续往前钻了。他们都是武艺高强耳聪目明的人,靠太近了会被发现的……嗯,就这样远远地看一眼就好了。
远远看去,院子里站了个人。秦安予眯着眼睛仔细打量,黑袍、宽肩、窄腰,应当是她家夫君没错了。
然后,嗯……背对着自己呢,看不清有什么表情。不过正常视力又不是千里眼,这么远的距离,即便转过身来大概也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不过这个又不是重点,为什么自己一直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那个人忽然动了起来,长臂一伸,拔出了身侧的剑,那动作倒真是行云流水。一个漂亮的剑花,长剑便直直刺入了他的前方。
直到这时,秦安予才发现他的对面还有个人。只不过距离太远自己又是微蹲的姿势,她的视野里实在装不下一个被束缚着跪着的人。
直到这人被长剑刺穿,血液在地上汇成了鲜红的一片。
“……”
秦安予面无表情地看完。
但是,她想。
我看不透你们。
本以为是胜券在握地出去找郑君临,甚至还在想是自己猜错了之后,一定要好好地问责他久不归家一事。可猜想得到了验证,不自在的反倒成了自己,总觉得回来之时满身狼狈。
如此这般沉默了几日,在外打理庄子的秋云回来了。
“王妃,墨公子被流放了。”
秋云似乎刚刚知道这事,这般说着,眼睛里充满了担忧:“流放边疆,大街小巷都传遍了,王妃可要施以援手?”
“我说小秋云啊,你是不是关心则乱啊?”秦安予扯唇笑了笑,答得有些漫不经心,“皇帝下的命令,我一个弱女子能改变什么?难不成偷偷在半路上把他截回来,藏到王府里?”
“这,是奴婢想错了……”
秦安予便笑,甚为体贴地说:“你若实在担心,就送些银钱给他吧,也让他一路上好过些。上次不就是你给他送的贺礼吗,正好也熟识。”
“是。”
秋云面色有些发红,不知是急的还是其他原因。
“王爷。”
秋云正在往外走,正正撞上大步踏进来的郑君临,立刻在一边恭敬地行礼。
郑君临摆摆手示意她起身:“你先出去。”
秦安予在听到秋云的声音之时就笑容微滞,随后自然地爬到床上钻进被窝,只露个脑袋在外面。
等着他。
“怎么这么早就睡下了?”郑君临皱眉,“用过晚膳没有?”
“有些累,吃过饭就想早些休息。”秦安予笑眯眯地回答。
郑君临沉默了片刻,道:“听祝余说,你几日前出门找过我?”
“对呀,跑了大半天都没有找到你,又灰头土脸地回来了。”秦安予的语气带着些埋怨,“你也真是的,我知道你很忙,可再忙也得跟我说一声大概忙几日吧,哪有你这样一连几日不回家的?”
“……抱歉。”
郑君临想到刚刚回来的时候,书房都没进去便径直回到了朝闻院。然而烛光虽亮,却没有了那个灵动的姑娘,空荡荡的房间一如这么多年的孤寂,让他心下狠狠一颤。
召来祝余,才知道她这几日都在原来的莺歌院住,还知道了……前几日她曾外出找过自己。
郑君临敛下眸中情绪,望向仍然笑着的秦安予。虽则笑着,却又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为何不回朝闻院?”
“啊,朝闻院太大了。你不在的时候什么人气都没有,怪吓人的。”秦安予挠了挠头,回望他,“莺歌院我也住很长时间了,偶尔回来住一回,感觉也挺不错的。”
望着默不作声的郑君临,秦安予突然笑道:“哎呦呦,我们萧王殿下这是独守空房觉得寂寞了?哈哈哈,好吧,不过我现在懒得移动,就委屈萧王殿下在这小地方将就一夜吧。”
说着,她往床里边挪了挪,掀开被子,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郑君临望向她,好久才道:“不了。”
他把她掀开的被子重新盖回去,细心地掖好被角,道:“你若累了,就好好休息吧。王府里任何院落你都可以住,看你喜欢。”
他站起身来,轻手轻脚地将烛火熄灭,行至房门,秦安予分明听到了他的呢喃:“好梦。”
夜里。朝闻院。
即便此刻只有郑君临一人,他还是在床内侧留下了足够的位置。
微微侧过头,看着以往铺满青丝的枕头上此刻空荡荡的,心里仿佛也缺了一块。
明明,她住过来的时间也不算太长。
动心了,不错,意味着从此以后那个人就有能力伤害到自己了。甜蜜美满也好,鲜血淋漓也罢,都甘之如饴。就像内侧这个空荡荡的位置,以及自己心里这一片空缺,只能等那个人来补,除此以外,无药可救。
至于祝余对自己所说的……
冷血无情的萧王殿下,从来不会因真实的自己被人察觉而惊慌失措。做了就是做了,恶名在外,也会省去很多麻烦,并非全无益处。
但那人若是秦安予……
郑君临微微叹气。她并不笨,察觉是早晚的事,或许从上次问自己会不会骗她的时候就有所察觉了。
可是,我也并不打算瞒你。
我想与你坦诚相对,没有谎言。因为我不能保证让你一辈子都蒙在鼓里,更不能保证你察觉之后,还会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对我如初。
恐怕那时,我已经不能承受没有你。
所以。
郑君临按了按心口。
我现在将真实的自己向你展示,希望你认清我,更认清你自己。
无论结局如何。
我都能承受,但是绝不放手。
清晨,秋水来侍候秦安予起床梳妆的时候,看到了她明显的黑眼圈,吓了一跳。
“王妃这是怎么了?明明昨晚睡得不晚呀……可是有蚊虫打扰到王妃歇息了?”
见秦安予不答,便又絮絮叨叨地说:“现在入了夏,天气热了,蚊虫也越来越多,夜间让人难受得很。奴婢今晚就让人来捉一捉,再点些熏香,应该就没事了。”
秦安予敷衍地回应着。
总不能告诉她,自己想郑君临想到大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吧?
这也太丢人了。
“秋云呢,可回来了?”
“姐姐昨儿夜里回来的,现在应当正在准备早膳。”秋水回答道,随后扁着嘴巴有些委屈地说,“王妃真是偏心,那件事一直是奴婢帮王妃办的。现在姐姐回来了,王妃见姐姐比奴婢稳重,就什么事都交给她了……”
“什么交给她了?”
秋水奇怪道:“昨夜姐姐外出,不是王妃吩咐去办那件事的吗?”
“……是不是找好法子了?”秦安予不确定地问。
秋水并不知晓秋云外出只是为了给墨无稷送盘缠,误以为自己派给了她旁的事。可自己心心念念已久的,不就是找一个完美的法子离开这里么?
“是,王妃聪慧!”
找好了啊,自己刚来到这个世界就一直在努力寻找的离开之法,居然在这个时候找好了。
秦安予失神片刻,下意识想到了郑君临。
秋水道:“陛下生辰那日大赦天下,宫里会有一批宫女被遣送出宫。其中有一人看着出宫时日将近,便日渐松懈,后来在心上人侍从的帮助下提前出宫,谁成想当日还要一一点过名册谢过恩。她出宫了回不去,这事要是被发现可是要问罪的,所以便找到了奴婢这儿。”
“届时王妃只需制造自己在宫中失踪的假象,便能顶着她的名号,光明正大地出宫了。”
自己这萧王妃的身份走到哪儿都不可能不引人注目,再加之身边有祝余,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城实在是难上加难,离开后一众事宜也着实麻烦。她思来想去,唯有死遁,一了百了。
在皇帝生辰宴上动作也是一早就想好的,她虽和郑君临同行赴宴,想来也免不了因男席女眷之别而分离片刻。加之彼时宫中人多嘈杂,郑君临迫于皇帝威压应当也不会大张旗鼓地寻人,正是万事俱备。
等自己顺利出了城,再随便传出个已经死了的流言,打消郑君临的疑心,萧王妃此人便能彻底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