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堂请荫蔽
春天的天气不烈不凛，暖阳拂照，易使人心平气和。
秦安予却完全不受这温温和和的天气影响，一阵风似的往朝闻院跑去。自从见识了另一个莺歌院之后，她就把莺歌院抛在了脑后，再也没有回去的想法。
特么的自己好像成天住在秦楼楚馆似的！
花厅里坐了个身着黑袍的高大身影，肃杀气质无声收敛，整个人看上去禁欲又沉稳。他专注地擦拭着自己的佩刀，不曾抬头，却是从第二个人出现的那一刹那就发了声：“去哪儿了？”
秦安予看着他手上被擦得锃亮的宝刀，暗暗吞了吞口水。
……我就出去了一会儿，有必要提着刀吗？
好吧，其实是忘记了你一会儿。
于是正色道：“去学上药包扎了。”
互通心意的第二天就把人抛到脑后什么的确实不好意思说出口，还好自己悬崖勒马，在杜神医身边学了点简单速成的包扎换药方法，希望能应付过去。
“你是不是伤还没好？我是真的想学些本事啥的能帮到你，要不……我给你换换药吧？”
缓缓地把刀收入刀鞘，郑君临回到座位上，坐得端端正正。
秦安予一直觉得，郑君临这个人太冷了，三巴掌打不出一个响屁来。从认识到现在都没跟自己说过几句话，就算是现在知晓了对方心意，也还是一副难采的高岭之花状，难道就不会和自己一样偶尔看到对方就觉得小鹿乱撞？
哦，他人这么冷，心里的小鹿大概也是睥睨天下的样子，大概只会一犄角把人抵死。
论该怎样改变一个不善言辞高冷惯了的人？
答案是，直接上手！
瞧啊，他虽然不理不睬的，自己扒拉他衣服却又没有制止。或许人家就喜欢这种调调呢？啧，毕竟他没表现出来过，谁知道他脾性如何呢？
秦安予把药箱拿过来，暗戳戳地地扒他衣服。郑君临配合地抬起手臂，方便她宽衣。
层层衣衫落下，渐渐露出里面的柔软布料来。秦安予刚想吐槽一下郑君临这诡异的审美居然连里衣也穿黑色，话未出口一个急刹车，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黑色的里衣上有一片深色，乍看并不明显，掀开衣服才知道那是渗出的鲜红血液。腰腹上缠着白色的绷带，总算是在他身上看到了些黑色以外的颜色。
郑君临身材很好，此刻他面色不变，绷带上星星点点鲜红的颜色为他增添了几分妖冶，却并不赏心悦目。秦安予仔细地查看他的伤势：绷带有些松垮，褶皱众多，部分干涸的血迹已经有些发黑，呈现暗红的颜色。
新伤啊，难道是昨晚在莺歌院那里伤的？看这架势，怕是一忙起来又忘了换药啊啥的。
……简直和想象中一毛一样。
最近自己这嘴巴真是金光乍起，佛光闪耀。
“你在那个犄角旮旯里翻滚了？这都多长时间没换药了。”秦安予嘴上不饶人，却动作轻柔地为他除下染血绷带，杜神医的包扎技巧现学现卖。
“地牢，审裘族。”
“裘族？”秦安予一惊，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郑君临护着自己的事。语气也染上了一丝小心翼翼，“你还没放了他啊？”
郑君临抬眸：“你想让我放了他？”
“不是啊，那个，他不是挺有背景的么。你这样一直扣押着他，会很麻烦吧？”
“无事。”
郑君临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眸中却是暗流涌动。收押裘族自然是为了替秦安予出气，但奈何自己府上地牢威慑强大，竟然审出了一些其他的东西。这下，倒是更不能轻易放他离开了。
暗流涌动之间，国朝殿试也终于拉开了序幕。
帝之为寿，科举先行。下有礼义忠信，上达天听；上有文测武试，下悉臣民。于武安二十六年春设殿试，择其聪颖慧悟者，可入中枢。
秦安予自打同郑君临互明心意，日子过得简直不要太舒心。以前对他的种种惧怕消失无踪，倒是完全把王府当成了自己家。日常做个菜，再跑到宁国公府学点所谓的包扎技术，实在没事了就逗逗郑君临那个闷葫芦，倒也轻松自在。
直到有一天出门闲逛，见到大街上彩旗招展，一些门户挂起了文曲星的画像，摆起了祭坛。往来的行人明显增多，其中不乏行色匆匆的书生，这才意识到科举殿试马上要开始了？
对此她表示：啊啊啊啊啊啊啊。
犹记得当时郑君临问她，你那么激动干什么？
干什么？活着见了一次殿试？又一批风云人物即将诞生？天下英雄入吾毂？
呸！
没有为什么，只是出于寒窗苦读多年的学子之间的惺惺相惜、感同身受罢了。
唉，凭借着自己这多进化了几千年的小脑袋瓜，真是恨不得也参与殿试跟他们一决雌雄。算算时间，自己如果还在现代，现在应该也已经拿到了录取通知书了，热桌子冷板凳那么多年所追求的高考自己没参与就嗝屁了，而现在……我好不容易塞脑袋里的知识呢？
忽然好怕这是一个梦醒来以后自己还是那个苦逼的高三生但是知识已经忘光了。
呜呜呜，满腔的知识才华还没施展就忘记了，好心塞。
然而，三更灯火五更鸡，无论她如何作想，此刻，是另一批寒窗苦读的人迎来了梦寐以求的机遇。
皇宫，清正殿。
鸿胪寺官员早已设置好了御座和黄案,文武百官分立两旁。丝竹管弦奏起，武安皇帝升殿。大学士从殿内黄案上捧出试题,再由礼官放到殿外的黄案上。
整个过程静悄悄的，不知是这皇帝亲临百官同在的阵仗唬人，还是十年寒窗在此一役的决绝更甚。
文武百官及考生在礼官的引导下，参赞礼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题纸用宣纸裱成,极为考究。考生逐一跪接题纸,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霖儿，殿试之时万万要细心谨慎。丞相府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只需考个好名次，其余的你爹会为你打点的，你的仕途就会无可限量！我的好儿子，你可一定要替为娘争气啊。”
“爹爹，你都考了这么多年了。这次再不中，下次都能和儿子一起赴试了。这么大年纪就不能消停会儿吗，颐养天年不好吗……”
“儿啊，银钱行李为娘都替你准备好了，此次远赴洺京，可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啊。功名什么的不重要，只当是游玩一番开了眼！见到什么新奇玩意儿喜欢就买，莫要吝啬银子。”
“稷儿，娘知你勤奋好学，待到考取功名时，考上了，就得多替老百姓做事；考不上，也莫要强求，就回村子里当个私塾先生吧。你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咱们啊，不能忘本。”
……
墨无稷拿到题纸，恍惚想起了多年前养母去世之际，交代给自己的话。
目光游移了下，正巧撞上了自己右侧的一位布衣公子，姿容清矍，便自然而然地朝他点了点头。
那人也朝他微微躬身，回了一礼。
收回目光，墨无稷不再想其他，专心致志地完成策论。
……
殿中青烟缭绕，肃静无声。皇帝只在刚开始时露了个脸，便任由考生奋笔百官侍立，退了下去，大概在策论之后的策问环节才会再回来。
郑君逸站在大殿前，微笑地环视着埋头奋笔疾书的考生们。然而那笑意并未达到眼底，心中所想更是无人得知。
“锵——锵——”
洪亮而强烈的钟声响起，余音悠长持久。礼部官员又开始上前忙碌，退出大殿的皇帝也掐着点出现了。
殿中的考生们垂首侍立。
“陛下。”
皇帝堪堪坐下，便听到这一声呼喊，自然便联想到太子此前探查的科举一事。权贵作保助细作入宗洺朝堂？倒也不枉他赶在结束之前回来一趟。
“臣谢行通冒昧，于此殿试之际，有一事相求，望陛下恩准。”
皇帝缓缓地抬起头来，望着大殿上那个恭敬地躬着身的人。即使是这般臣服的姿态，其周身气势依然惊人。衣袍严整，还带着当年驰骋沙场的影子。
“安国公有何事，但说无妨。”
“臣谢陛下厚爱。臣无妻无子，如今年事渐高，无从享受天伦之乐，便寻了个不错的青年收作了义子。今日见众多才俊齐聚一堂，卓尔不群，实在是心生向往。臣便想替义子谋一职位，望陛下恩准。”
郑君逸眯了眯眼，朝高座上的皇帝望去。
皇帝转动着自己手上的扳指，深沉的目光落在下首之人身上。
安国公谢行通，在自己身为皇储之时就支持自己，九州之战中更是骁勇无敌。他同宁国公顾解算是忘年交，一武将一文臣，配合无间，决胜千里，立下汗马功劳。是以战后论功行赏，仅此二人受封国公，一安一宁，护佑宗洺国土。
如今，十年了。
顾解年纪大了，又有个病秧子儿子，除了宁国公的头衔倒也不剩什么了。倒是这谢行通，正值壮年且手握兵权，若非无嗣，早该成被猜忌架空了。如今，他竟是收了个义子？
偏偏又不是同其他权贵子弟一同荫蔽入仕，而是当着满朝文武和科举入仕的考生的面。这怕不是在过明面，或者说，借安国公府的声威为这个义子铺路。
且不论细作与否，单是这番行径，就容不得他不多想。
时光荏苒，最初的赤胆忠心，谁知道现在变成了何种模样了呢？
“国公战功赫赫，义子荫蔽为官无可厚非。”皇帝面上毫无起伏，甚至算得上和蔼，道，“朕准了。”
“臣多谢陛下。”
“只是不知爱卿那义子，叫什么名字，是何时收的？”
安国公再拜起身，答道：“回陛下，犬子名承安，是臣早年捡回来的弃儿。这些年心性见长，同臣甚是合得来，于去年收作了义子。”
承安，承袭……安国公府？
“哦，谢承安。”
皇帝细品这三个字，忽然哈哈一笑，道：“好名字，爱卿对这个义子还真是上心。”
下首的大臣们忽然抖了抖，连侍立的考生们也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后续之事由太子全权负责，逸儿？”
“儿臣在。”
“依照荫蔽之规，好生安排。”武安皇帝意味深长地说道。
“儿臣遵旨。”
郑君逸恭敬地垂首，这个角度将他的面容隐藏得很好，因此没有人发现他眼中流露着的不同以往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