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将门朱氏
秦安予眼角余光扫到皇后的动作，心下暗笑：看来无论是解自己的围还是坏秦婉凝的婚，这一步棋都是走对了。
“我……不敢嫌弃，妹妹教导的人自然是极好的。”她怯生生地说道，仿佛怕极了秦婉凝，全然没有上次回门时的清泠傲气，这让秦婉凝一阵得意。
有皇后娘娘这个未来婆婆给她撑腰，秦安予这个小贱人还不是低眉顺眼地小心讨好她？想起太子那张俊逸非凡的脸，秦婉凝更是脸颊发红。
“姐姐客气什么，现在姐姐是皇家的人，宗法礼仪自然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马虎了。不出乱子，才有机会出席皇上的寿宴啊。”
帝王寿宴虽然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奈何下回是五十整寿，便早早地准备起来了。
“本宫竟是不知，皇上的寿宴何时由一介臣子女眷决定了？”
不待秦安予回答，一道高昂女声传来，引得众人纷纷探目：一袭深绿色宫装，硬是被来人穿出了英姿飒爽的味道，乌黑的发髻上是与宫装映衬的翡翠头面。五官立体，浓眉大眼，此刻锐利的眸子扫过秦婉凝，便令她急急低头不再言语。
来人向皇后微一福身，眸光扫过站着的秦安予和坐着的秦婉凝，又看见摆在皇后桌上的两人截然不同的礼物，察出端倪，便轻笑道：“皇后娘娘不愧是坐镇后宫多年，心量气度不同常人，眼见此等场景也能不动如山。”
嫡者谦卑，后来居上。可不是么？
皇后目光一凛，自然是听出了对方以秦氏二人暗指她们二人，嘲讽她鲜有圣宠的意思。便缓缓放下手中茶杯，淡淡地道：“北妃多心了，后来之人一时居上，也改变不了尊卑之别，毕竟只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暗自猖獗。不说本宫，妹妹也该多见不怪了吧。”
随即挥手吩咐：“给北妃和萧王妃设座。”
皇室中人，自然是坐在臣僚女眷的上首。
北妃面色微变，心道皇后竟然如此取舍，言语行径上竟丝毫不将秦婉凝放在眼里。她不是想让太子迎娶秦婉凝吗？是为了自己的颜面舍弃秦婉凝的颜面，还是本就没有真心结亲的打算？
呵，不论是哪种，她都乐意。
秦婉凝显然也听出了不对味，却也不敢造次。目光带着疑惑和探寻小心翼翼地看向皇后，对方却只顾喝茶，没有给她半点回应。
秦安予此刻正暗自思忖，在脑海中搜索着这位北妃的背景：北妃朱朝溱，将门嫡女，为人磊落大方，颇有大将风范。家族也确是大将辈出，世代从军驻守宗洺边疆，忠义的声誉连带层层人脉早已扎根在了宗洺的土地。这一代，北妃本家兄弟更是军功昭著。
宗洺与竟罗之战，世称九州之战，又称骥骐之战。
九州之战，指四大国以及周遭近百小国皆有地区卷入战争，战争规模之大伤亡之重空前绝后。
骥骐之战，指这场战争之中，各国都涌现出了大批少年将帅英才，是战时的中流砥柱，也是后来的风云人物。领兵上阵，兵法谋略，令老一辈的将军军师都自叹不如。比如彼时才十六岁的萧王郑君临，再比如彼时名不见经传的北妃长兄与胞弟。
如今，这些人也早已名扬四海，大权在握，成了自己国家的坐镇者。
九州之战后竟罗国溃败南逃，北妃长兄朱朝涯率军乘胜追击，将其赶回南边老巢。几番谈判下来，朱朝涯受封镇南大将军，戍守边疆；其弟朱朝洌携大量战利品班师回朝，受封护国大将军。
彼时便光耀门楣炙手可热，如今将近十年过去了，朱氏的荣光与势力只增不减。将门朱氏，庞大难以撼动！
家族势力如此庞大，北妃在后宫的地位自然就不低，从她的封号中就可见一斑。
北者，辰也。
北辰之星，星天之枢。帝都所在，帝王推崇。
又名……乾坤镇国符。
“话说回来，皇上寿宴何其隆重，萧王妃若是没有个贴身的丫鬟服侍也很是不妥。秋水这丫头跟了本宫多年，是个贴心忠诚的，不若就送给萧王妃吧。”北妃抿了口茶，淡淡地开口。
季皇后眉头一皱，北妃身后的粉衣宫女却是唰地脸色惨白。
“臣妾也是越俎代庖了，皇后娘娘不会怪罪吧。”适时地开口，语气里却无半分畏惧。
“北妃多虑了，皇上寿宴的确马虎不得，你也是好意。”言毕目光又转向了秦安予，“既然是送给萧王妃的，萧王妃便收着吧。”
秦安予起身拜谢：“多谢皇后娘娘恩典，多谢北妃娘娘割爱。”
接下来的时间，皇后说了什么，北妃说了什么，秦安予都无暇细想，问话也只是敷衍了事，眼底只有那一抹深绿淡然却又锋利的影子。
直至那抹绿影从眼前飘过，秦安予从容发声：“北妃娘娘留步。”
“有事？”一个潇洒的回头，像是这宫中众多娇艳的花朵之中难得的青绿。
深宫之中，竟也有这般率性之人么？
凤仪宫外花团锦簇，都是国色天香的牡丹，正午的阳光洒下来，明艳不可方物。秦安予上前一步道：“心有疑虑，想请娘娘解答。”
“只是送个丫头罢了，萧王妃不必多想。”北妃似笑非笑地道，“而且一人侍二主，本宫不留这样的人。”
“娘娘多虑了，我不过是偶遇秋水的亲人帮忙送个信罢了，怎会有那般本事撬娘娘的墙角。”
秦安予自知得不到秦府的助益，在萧王府也并无可信之人，自然而然地便想到了培养自己的亲信。前几日趁着出府变卖嫁妆时就十分留意那些传说中的能人异士，最终也真的给她找到一个，呃，一个小乞儿。
不过这个小乞儿关系网可不少，秦安予细问之下得知他有个两个姐姐在宫中北妃娘娘身边伺候，还有一个姐姐在秦丞相府上。两个重要的地界就这么联系上了，秦安予听完便眼前一亮，愉快地结交了自己在这儿的第一个亲信。
此次入宫便也是他们二人的第一次行动，小乞儿虽知姐姐人在宫中却长年不得相见，秦安予需引来助攻秦婉凝也是无门，二人一拍即合，当即便行动起来。
小乞儿虽然在流浪，但至少吃得饱，据他说这是他在丞相府当婢女的大姐姐时常施以援手的缘故，他们二人之间有自己的联系办法。秦安予便放心地将这个任务交给了他，自己进了宫也十分顺利地找到了他另一个姐姐，递交了信物。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她的主子北妃察觉到了，特意走了这一趟来见自己，还将秋水送了出来。
“多虑的是皇后，怕是又以为你我结盟了，本宫可没有多虑。”北妃打断秦安予的话，意味深长地道，“便当是成人之美吧，而且本宫宫里还有个秋月，同样的贴心忠诚，又和这秋水是孪生的亲姐妹。这样想来，似乎好处不少，本宫不亏。”
不留不忠心的秋水在身边，却留下了秋水的孪生姐妹，秦安予再怎么迟钝也听出了北妃话中的威胁意味。
只不过郑君临会同意这么一个人进萧王府吗？秦安予本就不确定，到了宫门又发现送自己来的萧王府马车不见了，不由得陷入了沉思，开始猜测郑君临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身后的秋水犹疑片刻，还是小声道：“王妃……”
“嗯？”
“奴婢谢过王妃，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只是奴婢与弟弟多年未见，如今得以出宫，很是想见见他……”秋水越说越小声。
“走吧，我也想去看看小叶子。”秦安予整了整衣袖，倒不再着急着回王府了。
“是，是。”秋水略有些惶恐，心中涌起一丝感动。
只不过秋水也是多年没有出过宫了，面对这大街小巷并不比秦安予熟悉多少，没头苍蝇一样，只是由心中想要见到弟弟的迫切心情支撑着，努力找寻年幼时的一些记忆罢了。
一路上，过熙攘京道，经陋室寒风，周遭景色逐渐破败，秦安予莫名地生出几分感慨。
朱门与陋室，也不过一墙之隔。
直到转入小巷，周围环境都萧瑟破败起来，秋水才放缓脚步，颤声呼唤道：“叶子？小叶子？”
默然良久，墙角转弯处才传来窸窣的声音，一个脏兮兮的小脑袋探出来，目光在秦安予身上停留片刻，才转向了另一个不断呼唤着自己名字的人身上。
“姐姐？”
多年分散，令他早已记不清姐姐的相貌，喊出这句话的时候也是惴惴不安的，满是试探性。
但看这小乞儿的穿着与样貌，不是在朱雀街上同秦安予眼神交流的小孩又是谁？
“小叶子——”
“姐姐——”
秋叶一头扎进秋水怀里，撞得她后退几步，手上却是死死抱住弟弟瘦削的肩背，嘴上喃喃着只会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弟弟的名字，灵动的大眼里也流出泪来。
小叶子也是，虽然没有哭出声，颤抖的肩膀却出卖了他，全然区别于秦安予以往所见的每天憨憨地笑着的傻小子。
表现得再无忧无虑，心里也是藏着事的。
这温馨的场面她插足不进去，也不想去打扰。秦安予抱着手臂站在了拐角处，静静听着姐弟俩的哭泣与交谈，心思却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明明是春季，暖洋洋的午后，她却觉得有种萧索的凉意。
天各一方，总归是知道有个亲人在这世上可以挂怀，可是她呢？前世便是孤身一人寄居人下，现在依然没有亲人，在这世上踽踽独行，不知来路，不问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