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千寻塔（十）
沈俞白的气息如水倾覆，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灼热游走之处，无一不令墨云知浑身颤栗，绷紧如弦。
因千寻塔内昏暗溽热，加之沈俞白高烧，汗珠便似涔涔雨落。一身素白雪衫早已似花浸水，沉甸甸伏于身上，以至沈俞白愈发烦闷。
本如杏花春雨的吻，也因此变得急促与凶狠，密密麻麻地落下，以至咬破红唇。墨云知强忍不适。
他发烧了；一切全因自己。她这样想着，便于心不忍。
墨云知闭上眼睛，本想无声受了。手撑住对方胸襟，不让滚烫的身躯离自己太近；灵力潜存游走，仍以唇渡灵。她希望白郁尽快清醒。
然事与愿违：沈俞白情难自禁，便本能地想渴求更多；麻痹吃痛之感自唇畔漾开，逐渐扩散至全身，令墨云知发痒。长睫不知不觉沾染露珠，便如蝶翅颤舞，陡然从脸庞滑落。
“白、白……”
她原想推开对方，却发现体术远不及白郁，所以动弹不得；便想出声叫唤白郁，希望他能有一瞬的清醒。甫一开口，顿觉头昏脑胀、通体酥麻，以至嗓音沙哑晦涩。低吟令墨云知羞愧难当，遂立马扁嘴。
她不愿溢出稀奇古怪的声响。
这几字落在沈俞白耳里，如仙乐令耳暂明，格外动听。
令他全然忘却，自己正易容；他是“白郁”，偏那白字让他觉得，墨云知好像叫的是自己。
这样想着，举手投足间不再暴虐。心情愉快至极点，让他忘了收敛自身气脉。难掩的气息弥漫开来，不消多时便充盈千寻塔内，亦如网状将墨云知包裹，轻柔地拂过每一寸肌肤。
墨云知昏昏沉沉间，忽而嗅到几缕竹青味，便顿时醍醐灌顶，凉风盖顶般清醒过来。偏巧沈俞白的吻逐渐游离，慢慢延展至下颔，誓有探索之意。
她只觉荒诞不经。
单与白郁以唇渡灵，便回想起沈俞白。难道时隔三百年，还不曾放下吗？墨云知身体绷紧如弦，突然使出极大的劲道，直将沈俞白推开。
砰一声。
沈俞白猝不及防，脊背撞到身后坚硬冰冷的石壁。突如起来的痛感，也令他清醒，瞳仁慢慢聚焦，骨子里的疯意被强行摁止。他垂眼看着墨云知。
漆黑如夜的瞳孔，倒映自己的影。墨云知眼尾泛红，泪花隐约可见。他的手无法抑制地抖，但没有动作。
“对不起。”沈俞白闭眼，渡劫圆满的磅礴灵力失了束缚，便疯狂地肆意游走，反补己身所遭受的反噬。
墨云知以手撑地，让自己起来，与沈俞白平视。极为熟悉的气息亦随之烟消云散，令她恍惚以为嗅错了。
“是我过于逾矩，令你不适。”沈俞白道歉，亦唾弃自己的卑劣纵欲，“多谢你灌的灵力，我……我现在好不少了，再休息一会。”
白郁声线与沈俞白截然不同，令她更加确信是自己疯魔。
且不止一回。云舟初见喉间黑痣，也让她恍惚想起沈俞白；森罗万象中，白郁努力想让自己脱离幻境，却被她刺伤。那一瞬，亦仿佛见到沈俞白；再者便是方才，神迷意夺之时竟嗅到长青山独有的竹青味，简直荒唐！
绝无可能。
沈俞白决不会出现于此；他贵为长青仙尊，本该待在长墟境。北境试炼是为入门，然他已多年不曾收徒；其余仙君更无可能让他进入千寻塔。
游走督察由南宫羽和虞思思兼任，他更没有理由来这。
“无妨，我不怪你。待离开千寻塔后，你我二人便当一枕南柯。”
沈俞白安静地看她，既没有赞同也无拒绝。平心而论，他绝对无法忘却；甚至会永远铭记。
“好。”他表面答应了，好让墨云知安心，“结束后便分道扬镳，谁也不会记得今天所发生的事。”
这回答令墨云知很满意：“那便说好了。我绝不说出去。”
沈俞白嗤笑：“可需死契？”
“……”墨云知被噎住，“这倒不必；无需这般夸张。”
她顿了会，见沈俞白仍旧一副忍耐的模样，误以为高烧未退。
她伸手去摸他额角，沈俞白下意识避了一下；他委实害怕，又惧又兴奋；痴迷于她的触碰，可若再失态，便没有什么东西能阻止他了。届时就成毒蛇猛兽，会忍不住将她拆吃入腹。可身后便是石壁，沈俞白无路可退。
“你退什么？”墨云知蹙眉，心里十分纳闷儿，“我又不是洪水猛兽，不会对你怎样，就探探体温。”
“……嗯。”
沈俞白不再挣扎，任由她温热的掌心覆盖额角。这般触摸令他迷醉，只能让指甲深深钳进皮肉，极力隐忍。
“确实降温不少，看来渡灵委实有效。你再休息会吧，等下便一同前往第二层。我们耽搁太久了。”
墨云知说完便撤手，寻角落坐好。她估摸着森罗万象，大抵耽搁好几个时辰。第一层应当没关闭得那么快？索性问问人罢。她点开传音珠。
本黯淡无光的宝珠顿时绯红，墨云知询问道：“你们在吗？”
“墨墨？”徐宁绯第一个回话，“你们完事了？结束了？”
墨云知：“……”
顾无华道：“你们在说什么？神神秘秘的。虞墨，你是不是出事了啊，谢图南说你那动静大。”
墨云知：“没有。”
“没有？奇了怪了。我也觉得没有，但谢图南非说他听到了，就连徐宁绯也不愿意讲。”顾无华闷闷不乐道，“你也关了传音珠，我一头雾水。”
“……真没什么。关传音珠是嫌你们三人吵。”墨云知认真解释道，“我刚从森罗万象出来，想休息。”
徐宁绯紧张道：“墨墨，那你现在没事了吧？”
“没事。你们知道第二层何时开么？我怕休息太久，赶不及。”
顾无华抢先道：“快了，还有两个时辰。虞墨你既然觉得累，便抓紧休息会。千寻塔第一层不论修哪道，全是考森罗万象；待第二层便不一样了。”
“第二层一开，便各凭实力。”徐宁绯补充道，“你及时赶到就行。”
沈俞白安静听着墨云知与其他人联络，待讨论得差不多，便横插一句：“我已无大碍，动身罢。”
墨云知一愣，当即反应过来。二人随之起身，往塔中传送阵走去。
千寻塔内第一层有传送阵；乃现北境仙君所布。首层考核内容便是符法·森罗万象，却不只针对符修；其余五道修士亦要闯此关，非但令他们认清内心软肋或弱点，也望众人明白：沉湎于美梦何其可悲，修士决不能身陷囫囵。
能从森罗万象出来便是不易；故而没有于传送阵设置阻碍。
墨云知与沈俞白一同踏上传送阵，光辉灿烂间便来到第二层。目光所及是密密麻麻人群，然较之千寻塔外，与选点时的如山四海相比，数量已锐减。
徐宁绯与顾无华站一处。他们看到虞墨便招手，而谢图南站至二人身后，冷眼看着墨云知走来。
随着她的临近，谢图南却忽然身形凝滞，瞳孔猛缩。
墨云知也注意到他异样。谢图南眼里布满血丝，似有诧异与憎恨意味，令她茫然：“你怎么了？”
谢图南死死望着墨云知，似要将她盯穿。不可能——绝无可能？！氤氲黑气弥漫根骨，似有挣脱之势。他拼命压抑，不想让任何人发现。
那是魔气。
谢图南并非头一遭来千寻塔：他身为北境仙君之子，云山之端自然畅通无阻；且千寻塔作为门下弟子锻炼与破镜的绝佳场所，是修炼的好地方。
但符法·森罗万象，乃首回体验。来之前父亲便万分叮嘱，一切全为假象，绝不能沉沦其中。
破解方法亦告知于他，只消亲手打碎云霓之望即可。
谢泽之，如今的北境仙君。他对谢图南极为放心，且交给他另外的任务，并不认为他会连第一层都过去。因此千叮咛万嘱咐，偏偏漏了一句话。
“森罗万象所映照，绝不单是云霓之望：也可能是梦魇。”
世人皆知，邪魔分两种；除天生邪魔外，便是修士不慎入魇。不论是修炼过程中，道心不稳受莫大刺激；亦或是横遭变故，令其滋生心魔。
总而言之，若云霓之望发展扩大，极可能化为心魔。
当谢图南踏进森罗万象，看见天幕阴沉；习堂院落昏暗无比，其中跪着年幼的自己——
他便知道是心魔。
谢图南有心魔，这件事并未告诉任何人；因为一旦滋生心魔，便有入魇的可能。仙族无法容忍此种修士，一经发现便要上锁魂钉，令其修为永不得进益。防止将来成为仙族敌人。
他不信任何人；唯有烂在肚子里，秘密才不会泄露。否则怕是连父亲都无法保全自己，甚至大义灭亲。
这些年他极力压制心魔，倒也没生出什么事端。
谢图南闭眼。森罗万象所映照，是他的过去，亦是心魔起源。何其可笑啊，说出来或许没人会信：
他的心魔，乃虚无缥缈之人。
名为墨云知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