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长青
墨云知并非凡人,而是北境仙君之女,本应是风光无限。
世人皆知,北域五分,即东西南北境,以及最中央的长墟镜。
凡踏足渡劫期,便能尊称仙君,司掌五境之一,从此便能耀祖荣宗,设立宗门,受凡人敬仰。
而她的父亲,便是北境仙君。
墨氏坐落云山之端,是驻守北境的仙家。每每仲春时分,云山之端层林尽染,清风徐过枝叶便落得漫天迎春。
北境仙君极其宠爱女儿。
墨云知喜爱迎春,他便种了满山遍野。她灵台清明,北境仙君就亲自教导指点,以至于她及笄时便晋升灵虚。
那日,雷劫如约而至。
劫云诡谲莫变,伴随着轰隆巨响和一闪而没的紫色光芒,夺目璀璨的闪电自墨云知身后亮起,直直击向她——
五境所有人屏住呼吸。
因为他们从未见过,雷劫阵仗能如此之大,仿佛山崩海啸。
雷劫越强,意味着渡劫之人所晋升的境界,乃常人远远不敢妄想。可各境仙君晋升渡劫期时,也没有此时壮观。
于是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不过半柱香时间,云山之端挤满了人。
就连其余四境的仙君,也分出一抹灵识,密切注意这动静。
然北境仙君最为焦急。
他心里一边替女儿骄傲,另一边害怕她因渡不过而陨落。他实在很想为女儿挡下雷劫,又担忧阻了她的道。
浓云低垂,遮天蔽日般蔓延铺开,云山之端乱石飞溅,巨浪滔天。
众目睽睽之下,就见天仙似的人儿拔开云雾,毫发无伤地走出来。
她逆着天光,发丝微微飘扬,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咦,云山之端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所有人呆滞了。
从前只闻北境仙君之女国色天香,他们全当作仙君吹嘘自己女儿,左耳进便右耳出,真没人信过。
今日一见,竟是翩若惊鸿,艳羡全场,叫众人噤了声。
从此墨云知声名远外。
墨氏门徒无数,从前也有人不服,认为她不过是仗着出身好,砸了无数天地材宝才得来这一身修为。
见过墨云知平日修行的模样后,所有人就心悦诚服了。
世间总有这么些人,明明天赋异禀,却能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忍常人所不能忍之痛,才增益其所不能。
故而墨氏上下,无人不宠爱这位名正言顺的少主。
既是北境仙君的女儿,又长得仙姿佚貌,偏偏还灵心慧性,成了五境数百年来未曾有过的天纵奇才。
墨云知自幼顺风顺水,若无意外,这一生本该就这样过去了。
又是一年春日宴。
顾名思义,便是五境仙君齐聚长青山,于孟春举办宴会的日子。
五境以长墟为尊,故司掌长墟境之人,便是正道之首,敬称仙尊。
北域格局历千年未曾更替,如今的掌权者,正是林仙尊。
春日宴作用如此。
仙君流觞曲水,捎带通报往年境内情况,子女则嬉戏玩乐。
墨云知从家里顺了迎春酒,打算于春日宴寻处角落,独自饮个痛快。
不谙世事的小仙子,就在今日遇上了她此生最大的劫。
那会她醉得迷糊,隐约看见个人。可五境王公显贵她都认得,眼前人却是素不相识。
她以为是长青山的小弟子,不小心误闯了春日宴。于是顺手就拉住对方衣摆,轻轻喂了一声。
“要喝迎春酒么?”
结果对方理都没理她,径直迈了过去,衣袍拂过淡淡的竹清香,勾得她鼻子痒,半天才忍住不打喷嚏。
墨云知属实没想到,她纡尊降贵请人喝酒,却被对方无视。
小仙子哪受过委屈,待次日酒醒后,便四处打听,才得知他叫沈俞白,原是东境仙君捡来的孤儿。
后来得幸遇见林仙尊,还叫他心生欢喜,就把沈俞白带回长青山,视他如己出,养在自己身边。
沈俞白为人板正,好似孤傲清寒的白花,偏偏面若皎月,惹人喜爱。
此人也算天赋异禀,在林仙尊指点下,快要晋升灵虚期了。
墨云知成天跑到沈俞白跟前晃,常常撩拨挑逗,他始终不动声色。
她便死皮赖脸跟着他,假借修行疑难前来询问,慢慢两人相处的时间便愈来愈久,可惜他性子依旧冷。
久而久之。
小仙子无师自通,懵懵懂懂地,头一遭尝到喜欢一个人的滋味。
所有变故,似乎都发生在同一天。
天穹同往常一般碧空如洗,墨云知顺着小路拾级而下。
她看见前方有人,便停下脚步,本无意偷听,却听到自己的名字。
“沈俞白,我瞧你平日总与那墨家女儿一起,不会喜欢上人家了吧?”
沈俞白冷冷瞥了对方一眼,仍旧面无表情:“不甚欢喜。”
墨云知突然哽住。
她伸手捏捏自己的脸,心想也不算差吧。不过他刚刚说什么来着?
噢,不甚欢喜。
随后她闷闷不乐回到云山之端,踏进墨府后,看见父亲蹙眉的模样。
北境仙君近来繁忙,也是许久不曾见过女儿了。他发现女儿修为又有精进,便稍稍舒展眉梢,无比欣慰。
“好啊,我们墨墨厉害了,今后就可以肩负守护北境的担子了。”
墨云知抬眼,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忍不住问道:“北境不是有爹爹在,难道您不会一直陪着我?”
北境仙君笑容凝固。
然而他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抚摸女儿的头发。第二天墨氏横生变故,北境仙君无端受诋毁,紧接着林仙尊指责他祸乱北境,与魔修狼狈为奸。
而她作为罪魁之女,被押送长青山,由沈俞白严加看管。
白邺二十五年,因北境墨氏与魔修勾结,证据确凿,林仙尊下令满门抄斩,从此北境墨氏不复存在。
而前北境仙君之女,因不满判决而毒杀林仙尊,最终被沈俞白当场诛戮于长青山,举世震惊。
墨云知好像做了很长的梦。
梦里似走马观花,具体也记不太清,唯独余味沉闷悸恸,久久不散。
意识一点点回笼,她隐约听见有人在说话。
“怎么还没醒,不会死了吧。这样怎么拿回浮世镜?”
忽然痛感从五脏六腑升起,惊得墨云知倒吸一口凉气,感官逐渐明朗。
困意荡然无存,徒留两行清泪。
“看看,终于醒了!”
看守的弟子又惊又喜,忙不迭正了神色,喝道:“浮世镜究竟在哪?”
墨云知垂眸扫过周围,发现手脚被铐了寮锁,四仰八叉的。
她很不舒服,稍微动一动,手脚就被磨出血痕,分外刺痛。
弟子倚着墙壁,模样惫懒。
“别挣扎了,你跑不了的。只要交出浮世镜,凡事好商量。”
墨云知根本就不想理他。她尝试凝聚灵力,可刚成形便噗呲噗呲爆裂,尽数被识海里的镜子吞没。
…………
她抬眼,下巴冲着那人:“我确实没拿。不过你可以告诉我,浮世镜长什么模样,有何作用。说不定我见过。”
弟子见她总算松了口,觉得浮世镜非常人能使,说来也无妨:“物如其名,是面镶了银边的镜子。”
“浮世镜可窥他人过往,追溯万物因果,是长青山的宝贝。”
墨云知眉眼轻挑。
没想到竟是如此神奇,那就更不能还回去了,因为她也想用。
假装沉吟片刻后,她斩钉截铁说道:“没见过。”
弟子:“……你!”
这时响起叩门声。纵然弟子百般不满,也只好起身去开门。
墨云知倦怠闭上眼,原想休息会,可外面的谈话声还是落入耳里,叫她不想听也得听着。
“把她放了。”
嗓音清甜,是个女孩。
“不行!!浮世镜下落不明,她嫌疑最大,万万不能放过她!”
“她是我的阿姐,只有筑基期修为,我再清楚不过了。她绝不可能,也没有能力去偷浮世镜。”
墨云知心下一动。
难道来者就是虞墨的妹妹,虞家尊贵的嫡女,虞思思?
“简直胡说八道,方才她一人就破了九灵死生阵,还将我们所有人的佩剑都给打落下来,你说她只有筑基期?”
虞思思停顿了会,又找补道:“她确实只有筑基期,但我们虞家有不少保命法宝,想来是她拿去用了。”
弟子搬出大佛:“不行,这是沈仙尊的命令,我不能私自放人。”
虞思思沉默良久。
她终于下定决心,眸光充满信任:“能否通报沈仙尊,烦请他亲自来一趟?我有办法证明阿姐清白。”
弟子只好答应:“行,我这就通报仙尊,但你不能偷摸放跑她。”
虞思思面露喜色:“我只同她讲几句话,你放心通传便是。”
见弟子离开后,她便推门而入,看到被五花大绑的墨云知。
她叹了口气,话里虽然是指责,可心疼之意也不言而喻:“阿姐,你又偷偷跑出来了,还闯下大祸。”
墨云知只得闷闷回应:“……对不起,是我错了。”
虞思思又问:“阿姐,你确定没有拿浮世镜,对吗?”
得到肯定后,她总算放下心来,叮嘱道:“待会我要拿出诘问,只要阿姐你如实回答,我们便能离开了。”
她看到墨云知手腕的勒痕,喟叹道:“墨墨,你总是这样。”
墨云知心头一震。
然后她才想起来,虞墨的墨,与她的姓氏是同一个字。
“墨墨?”
听见声音,虞思思猛然站起身,随即俯首作揖:“拜见仙尊。”
沈俞白摆手,示意无需行此大礼。他若有所思盯着墨云知,心里反复品着墨墨这两个字。
而后瞥向虞思思,看见她腰间系的玉佩:“南境弟子玉佩,成色极好。你是南境仙君的徒弟,虞思思。”
她颔首,低声解释道:“正是。我此番前来,是为阿姐虞墨。”
“具体情况我已了解,但阿姐绝对没有拿浮世镜。我心知仙尊轻易不会相信,所以恳求仙尊开启审判堂。”
沈俞白神色平静,提醒道:“若要开启审判堂,你需准备一样东西。”
虞思思献出手中宝物,递给沈俞白。她轻声说:“我早已有所准备。这就是炼器道·诘问。”
炼器道·诘问,使用者可向对方提出至多五个问题。如若对方撒谎,将会承受五雷轰顶,同时自废修为。
墨云知心说,你不如杀了我。
只见沈俞白细细摩挲宝物,思忖片刻后点头:“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