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审判
墨云知被架到审判堂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
审判堂很久没有开启过，伴随吱呀的开门声，顿时落满厚厚的灰尘。
她不由得呛了几声，脸色稍稍红润，这才有了几分生气。
弟子们领着她走进去。
墨云知抬首，眼见此景与三百年前如出一辙，同样也是被审判，竟让她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了。
她被迫跪在圆场中央，等着主审之人，也就是沈俞白的到来。
周围的声音越来越吵闹。
审判堂时隔三百年重新开放，这消息一出，几乎整座长青山的人都来了。
除此之外，就连其余四境的弟子也闻声赶来，就想看个热闹。
他们都很好奇，一是想知道谁胆大包天，敢来长青山偷浮世镜。二是想一睹炼器道·诘问的风采。
不消多时，圆场四周的看台便坐满了人，一下子人声鼎沸。
“这姑娘谁啊，看起来骨瘦如柴的，修为好像也很差。”
看客不乏南境子弟，他们细细辨认后，有些犹豫：“好像是虞思思的姐姐，叫什么来着，虞墨？”
玉佩啷当作响，所有人噤若寒蝉，他们知道沈仙尊来了。
就见沈俞白身着雪衣，与天光融为一体，不疾不徐地步入圆场。
身后还跟了一人，气质与沈俞白泾渭分明。他墨发散尽，黑袍披得懒散随意，倒有几分诡谲美感。
看台上惊起一片。
“居然是鲜少问世的西境仙君，他怎么也来看热闹了？”
“估计也是来看炼器道·诘问，毕竟此等法宝十分罕见。”
墨云知抬眼，看向西境仙君，确认记忆里没有这个人。
她心想，难道三百年前，就连西境也发生了变故吗？
罗于屠察觉到视线，冲她微微一笑：“挺标致的姑娘，就是不知能否从诘问中活下来。”
沈俞白与他先后落座。沈俞白坐在最高的主审位，西境仙君坐在一旁。
虞思思从看台下来，手持炼器道·诘问，小心翼翼放到桌案。
其余人伸长脖颈，想看清诘问的模样，可惜隔得太远。
沈俞白眸光古井无波，将灵力注入法宝中，顷刻焕发五彩光芒，持续数秒后便缓缓沉寂。
炼器道·诘问，启动。
如若撒谎，则遭五雷轰顶，自身修为尽数被废。若是实话，诘问将再度焕发刚才的五彩光芒。
沈俞白懒倦撩起眼皮，询问第一个问题：“你叫虞墨？”
墨云知死死盯着诘问，就连声音都变得有些干了：“是。”
数秒后，她松了一口气，因为诘问发出五彩光芒。
看来此等法宝纵然厉害，却无法认魂，故而它询问的是“虞墨”。
如果这个漏洞运用得好，那么她就能靠话术来巧妙回答。
第二个问题：“因何来此。”
虞思思分外关注这个问题，因为她也想知道阿姐怎么来到这。
“我与家里人吵架，故而离家出走。不料途中遇到贼人，我反抗不过，最后被虏到这里。”
诘问再度发光。
虞思思有点黯然神伤，尽管这并不是她的过错，内心却也责骂自己。
就在墨云知以为，沈俞白接下来要问类似于“是你拿走了浮世镜”，又诸如“是那个贼人拿的浮世镜吗”之类的话时，他却提出意外之外的问题。
“你为何对我有恨？”
不止墨云知，就连其余人也都懵了。这问题是什么意思啊？不是，就问谁会对正道之首有恨啊？
唯有昨天在九灵死生阵内的弟子，知道仙尊为何要问这个问题。他们对上墨云知时，对方举止神态都像在逗你玩，唯独面临仙尊时，满是杀意。
他们也很想知道答案。
墨云知手指掐得发白，脖颈与额角皆渗出薄薄的冷汗。
沈俞白百般聊赖地叩着桌案，静静等待她的回答。
好半晌，她才开口：“我对仙尊并无怨恨，当时迫于形势，才不得已对您出手，因为我想回家。”
诘问仍然发光，可沈俞白蹙起眉梢，证明他对这个答案不满意。
“你可知道浮世镜的下落？”
看台上所有人没了讶色，因为这个提问才算是正常。
只有墨云知害怕了。
她没想到会是这个问法，如果他问的是自己或贼人有没有偷浮世镜，那么还能搏一搏，因为重点在“偷”字上。
虞墨没有偷浮世镜，她甚至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但她确确实实知晓浮世镜的下落，因为这个问题重点是“知道”二字。
墨云知并不怕五雷轰顶，她当年晋升灵虚期时的雷劫远比这还要恐怖，但她害怕修为被废。
没有哪个修士不会害怕。
无论是沈俞白，还是看台上任何一个人，都明白答案会是什么，因为她害怕的样子太明显了。
就在墨云知紧闭双眸，将要说出“我知道”这三个字时。
她突然听见识海里传出叮的一声，顿时震耳欲聋。
整个审判堂陷入沉寂。
纸糊的灯盏摇曳橘黄暖光，可此刻的长青山连风声都歇止。
墨云知惊讶地发现，自己被拉入识海中，罪魁祸首正是浮世镜。
它悬浮于空中，倚靠这两天吸收的灵力，竟生出了灵智，化作孩童模样：“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墨云知警惕地盯着它。
见她不回答，孩童继续说话：“我知道你想拿我做什么，可我若不愿帮你，你就没法知道当年的真相。”
听到这话，墨云知忽然想起昨天脑海里的声音：
“墨墨，你想不想知道当年他们为何对墨家赶尽杀绝啊？”
她眼中忽然有了泪意：“墨氏灭门，果真另有隐情？”
孩童点头：“有人要置你于死地，具体如何，需要你将我彻底修复好，这样我便能带你回溯过去。”
墨云知不再犹豫，颔首应许：“我答应了，那该如何修复好你？”
良久无言。
孩童耸拉着脑袋，垂头丧气的模样，看向她的神情有点小心翼翼：“我、我不知道……”
墨云知：“……”
她按了按眉心，突然觉得有点累，身心俱疲的那种。
“总、总之，我先帮你解决眼前的困难！”孩童觑着她，继续说道，“我见过的仙家术法很多。”
墨云知挑眉：“你要怎么帮我，直接教我仙家术法？”
孩童摇摇头：“抽卡。”
墨云知：？
孩童献宝似的拿出符纸，兴趣盎然：“我每次给你三张符纸，里面蕴含六家道法中的任意一个术法。”
“你选了之后，便能在本周内使用该术法，至多一回。”
这倒是新鲜。
墨云知随意抽了一张，问道：“如果对我没帮助呢？”
“那就只能等下次了。”
沈俞白觉得很奇怪。
明明才弹指一瞬，他却有种过去了很久的错觉。
旁边的罗于屠神情自然，仿佛有这错觉的只他一人。
沈俞白看回跪在圆场中央的女孩，等待她说出答案。
阴阳术·瞒天过海。
墨云知嘴角微微上扬，耸着肩，轻启红唇：“我不知道啊。”
此言一出，全场震惊。
他们内心惊疑不定，所思所想仅有四个大字：绝无可能！！
明明方才还胆战惊心，怎么就突然变得从容自如，这不可能！！
所有人紧盯着炼器道·诘问。
它陡然熠熠生辉，迸发五彩光芒，简直能亮瞎所有人的眼。
沈俞白有那么一瞬怔住了。
虞思思则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而罗于屠紧眯双眼，若有所思。
墨云知笑意更浓了些：“仙尊，还剩一个问题。”
沈俞白轻捏手指，最后松开，站起身来：“既然不是你拿走浮世镜，那便无需再问，你可以离开长青了。”
众人哗然。
炼器道·诘问的审判，竟如此轻易地结束了，叫他们有些不尽兴。
罗于屠看了一眼墨云知，随后起身，作势就要离开。
虞思思则迫不及待跑过来，拉起墨云知的手，笑道：“事情都结束了，我这就带你回家，好不好？”
墨云知点点头。
看台上的人也慢慢散去，各回各家，总之热闹是看完了。
就在沈俞白拎着剑，想要回到长青之巅时，他突然顿住了身形。
“慢着。”
沈俞白好像倏忽之间想起了什么，蓦然回首，仔细打量着墨云知，音调微微上扬：“最后一问，换成探魂术。”
众人见此变故，简直心提到嗓子眼。不过换成探魂术干什么？
墨云知闻言脸色煞白。
因为探魂术追溯魂魄，沈俞白就会发现这具身体所容不是原主，或许顺带就能探查出，她回来了。
而阴阳术·瞒天过海，她也已经使用过一次，没法再用了。
“过来。”沈俞白很轻地重复一遍，不容置喙的气息却更浓。
墨云知稍加思索便决定认命，很听话就过去了。紧接着温热的指尖落在手腕，她觉得有点痒，便垂眼看过去。
那一瞬间，她真的很想抽开手，反而被抓得更紧。她正欲说些什么，却猝不及防撞进沈俞白眼里。
他眸光晦涩深沉，漆黑似诡谲深渊，仿佛能将天地万物吞噬。
墨云知抑制不住颤栗。
沈俞白也注意到这点，眉梢微微蹙起，某个猜测逐渐涌上心头。
就在此时，一股温凉灵力悄无声息钻入墨云知身体。她突然觉得灵魂深处很是安逸，仿佛落在春风怀抱里。
却见沈俞白撤了手，眼底星点光芒逐一熄灭，嘴角却溢出极凉的笑意。
他说：“你们走吧。”
不知为何，墨云知总觉得他无端生出了伤怀之意，落寞笼于周身久久不散，可沈俞白哪来的缘由难过呢？
错觉罢了。
就在墨云知将要离开长青山时，一道声音响彻在她脑海里。
不是浮世镜，她也没听过这声音，是通过术法传过来的。
对方说：“我知道是你拿走浮世镜。你还用了阴阳术·瞒天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