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孟嘉羽的直觉
体育是少数罗小菲擅长的科目之一。如果说文化课让她在人前抬不起头，那体育课就是她昂首挺胸、逆转局面的时刻。
每回体育老师下指令后，看那些平时趾高气昂的同学苦大仇深的模样，她都要在心中暗爽。
看不到这样的孟嘉羽，罗小菲觉得有点可惜。倒不是说孟嘉羽体育很好，而是因为她做完热身就到一旁的树荫下休息去了，显然是得到了体育老师的允许。
“看来她身体真的有些问题。”
先前听卢忆说孟嘉羽身体不好，罗小菲还不太信，毕竟孟嘉羽除了皮肤白了些，身材并不瘦弱，平时也挺精神的，看不出哪里不好了。
罗小菲听见有人窃窃私语，言辞间都是对孟嘉羽不用在大热天跑步的羡慕。她暗地里翻了个白眼，不懂这些人怎么想的，健康的身体不喜欢，竟然羡慕人家生病的。
完成了一节课的教学任务，体育老师放她们去自由活动。大部分女生躲到了操场旁的大树下休息。一个短发高个的女生朝罗小菲走来，招呼她道：“要不要一起打球？”
罗小菲左顾右盼，见身边没有别人，疑惑地指着自己的鼻子：“和我说话？”
“除了你还有谁？”女生笑道。
“哦……可是我打得不好。”罗小菲有些犹豫，比起篮球，她以往更常接触的是足球。
“那有什么，打着玩而已。我就当你答应了啊。”那女生不由分说揽过她的肩膀，半推着她去了篮球场。
“我叫孙晗。”半路上女生告诉她。
到了篮球场，罗小菲才发现除了她们俩，其余都是男生。原来孙晗这是坑她作伴来了。
罗小菲倒也不介意，与几人猜拳分好了边，很快投入到较量中。
“好球！”
孙晗抢了个篮板，迅速传给罗小菲，罗小菲假动作甩掉防守她的男生，一个三步上篮，球稳稳落入篮筐。
下课铃紧接着响了。
“这不打得挺好嘛？”孙晗仰头喝了口水，看罗小菲的眼神好像在看说自己没考好的学霸。
罗小菲笑得有些尴尬，心中吐槽，她鬼知道这些人的水平和以前一起打球的朋友差距这么大。
“没看出来哇，你竟然是个运动健将。”一个身高体胖的男生感叹，“今年联赛咱班有救了啊！”
“胖虎，以貌取人是不对的。”刚才与她们同一队的男生“谴责”道。
罗小菲还不知道几个人的姓名，听到“胖虎”这个称呼愣了一下，孙晗见状反应过来，与她介绍道：“大名刘劲彪，胖虎是他外号，这是李力，23号叫杜世洁，那个爆炸头是（3）班的黎想。”
罗小菲一边点头，一边努力地记住每个人的特征，希望下次见到还能认出人来。
挥洒汗水的感觉不赖。她本以为经过了那些事，即便到了新的学校，她也需要很久才能走出阴影。可就这么十分钟的工夫，她忽然觉得压在胸口的那块巨石，有了一点点松动的迹象。
难怪有人说，生命在于运动。她决定以后要多到运动场来。
回班的路上，罗小菲到洗手池边洗了把脸，洗去黏湿的汗水。太阳晒得水有些温热，但仍然比皮肤温度低，风再一吹，神清气爽。
她甩了甩手，小心地伸了两根指头去掏口袋，却发现纸巾用完了。
有人恰到好处地递来一包纸巾，罗小菲心喜，一边道谢一边抽了一张。待擦完脸擦完手，一抬头，才发现孟嘉羽站在身边。
原来纸巾是她的。上一秒还开开心心的罗小菲顿时没了笑意，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转身就走。
孟嘉羽对罗小菲变脸般的态度感到疑惑，但她没问出口，只是落后半步跟在罗小菲身后。
“你体育真好。”孟嘉羽试着搭话，罗小菲含糊地应了一声。
“篮球也打得好。”孟嘉羽又道。
罗小菲猛然扭头：“你看了？”
孟嘉羽见罗小菲终于理她了，点点头，露出微笑。
罗小菲莫名觉得这个笑有点讨好的意味，但她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值得孟嘉羽讨好的。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罗小菲心想，心中多了几分警惕。
但是孟嘉羽又不说话了，嘴角仍然留有方才的弧度，安静地走着，始终与她保持半步的距离。罗小菲也不说话，却一直留意着身后的人。
两人间的寂静膨胀着，课间的嬉闹和操场上的喧嚣仿佛被挤远了，渐隐在背景里。
经过实验楼，又穿过绿地之间的小路，罗小菲终于没忍住回头瞥了一眼，没好气道：“干吗跟着我？”
孟嘉羽面露不解：“回班只有一条路。”
虽然是这样没错，但——
“路这么宽，你就非得走我后面吗！”
孟嘉羽想了想，若有所悟，加紧两步，走到了罗小菲左边。
突然很想打人是怎么回事？罗小菲咬牙，心中默念她不欺负小孩，不欺负小孩……
又走了一段，孟嘉羽突然道：“下节课要默写。”
罗小菲脚步一顿，接着满脸惊慌地跑了。
看着罗小菲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孟嘉羽终于扑哧一声笑出来，她的同桌怎么这样可爱。
俄而想起自己这么做的原因，孟嘉羽一阵恍惚。
见到罗小菲的第一眼，她便产生了一种直觉，她们今后会成为好朋友。她的直觉向来很准。
只是不知为何，她觉得罗小菲好像对自己有点意见，哪怕在表示原谅了她的无礼之后。
体育课上，她难得有机会以旁观的视角观察罗小菲。那是很不一样的罗小菲，意气风发，浑身是蓬勃的朝气，吸引了她的全部目光。她不知不觉就跟到了篮球场，不过罗小菲打球打得很投入，没有注意到她。
见到罗小菲和孙晗她们迅速打成一片，有了融入班级的迹象，孟嘉羽是欣慰的。但心底有个弱弱的声音，提醒着她的失落。
或许是因为她们的处境很像，都是这个班级的“陌生人”。如今，她唯一的同类也要丢下她，投入另一边的怀抱了。
别看孟嘉羽在班里似乎很受欢迎，其实她没有几个朋友。石江芸、秋知语、韩凌月是三个与她走得最近的，但也只是多说几句话的关系而已。
班上所有人都把她当小孩，尽管她自认为并不比同学们幼稚。她们不会与她分享小秘密，不会喊上她一起玩，她们说她还小，大人的谈话不能听，不带她玩是怕带坏她。
在同学和老师眼中，她该是个乖孩子，天真烂漫，不谙世事，有一些天才独有的怪癖。既然她们不愿接纳真实的她，她便贴心地扮演着她们所期望的角色。
即便如此，她还是感到离她们越来越远。
年幼的时候，她没觉得自己有多特别，甚至因为常常稀里糊涂地做错事，对自己的头脑不甚自信。但她有不少玩伴，过生日还会邀请她到家里。
只是后来，她忍受不了小学枯燥的学业——课堂里教的太简单了，她一看就会，却要一遍遍重复那些对她毫无意义的练习。
于是父母让她跳了级，三年级结束，她直接参加了升学考试。她成功进入了十中，渐渐与原来的朋友断了联系。
周围的人看她的目光变得奇怪起来，也是从那时起，她开始意识到自己的与众不同。
年纪渐长，她对小时候的游戏失去了兴趣，身边平均大她三岁的同学也聊着越来越青春期的话题，而她被排斥在外。
除此之外，同学们倒是对她没什么不好的，即便是卢忆那些人，也只会在背后说点闲言碎语。她不是有意要听，也不喜欢听，谁让她们要压低了声音说话，而她偏偏对细小的声音格外敏感。要是她们说大点声，没准她根本不会注意到。
不过，她时常怀疑，同学们对她的态度，有多少是因为她自己，又有多少是因为老师对她的偏爱？
说不难过、不孤独，那是假的。
她知道自己有自闭症，也有人称之为孤独症，好像她们注定孤独。有人说她们是来自星星的孩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别人不感兴趣，缺乏与人建立关系的内在动机。孟嘉羽觉得不对。或许她们中有一些是这样的，但至少她不是，她也知道还有与她一样的人，那样的说法太武断了。
罗小菲对她不屑却又忍让的矛盾态度十分与众不同。她感到有趣，于是起了小小的捉弄之心。她当然不爱自触霉头，只是直觉罗小菲色厉内荏，更像一只受了伤过度警惕的小兽。
她想要交这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