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口误
体育课后是语文课。
孟嘉羽踩着预备铃抵达教室，脚步在门口顿了顿，才走进门。
教室里一群人的汗味混杂在一起，闻起来十分古怪。
罗小菲也出了许多汗，但孟嘉羽觉得她身上的味道一点也不难闻。
经过罗小菲身边时，孟嘉羽垂眸一瞥，看见她皱着眉头在读一会儿要默写的课文。四周都是临时抱佛脚的背诵声，孟嘉羽也翻开课本扫了两眼。
语文老师拿着课本和教案走进教室，班长喊了“起立”，同学们参差不齐地站起来，鞠躬喊“老师好”，等老师说了“同学们请坐”后又坐下。
上课的第一件事就是小测。听写完生词，语文老师给了十分钟让她们默写古文。
教室里安静下来，衬托出原本掩盖于嘈杂的纸笔摩擦声，其中圆珠笔尖落在纸上的黏连脆响尤为明显。语文老师走下讲台，沿着课桌间的过道绕了一圈，对试图偷看的同学投以眼神警告。
依然有胆大的在她转身后摸出小抄，或是悄声问同桌某个遗忘的字或句。
这篇短小的古文对孟嘉羽来说没什么难度，即便她字写得不快，也在时限内完成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错漏，便将本子反扣在桌上，百无聊赖地玩起笔来。
罗小菲就没有这么悠哉了。四周的同学陆续停笔时，她才刚默写到一半，听见别人默写完的小声交谈，心中一紧张，原本就背得生涩的课文更是想不起来。
孟嘉羽见罗小菲抓耳挠腮的模样，伸长了脖子去瞟她的作业本。看了眼手表，十分钟已经过了，孟嘉羽也开始替她心急。
老师让大家把本子从后往前传，很快就传到了她们这一排。孟嘉羽把自己的本子叠上去，却没有继续往前递。
前桌的男生转过来催促，孟嘉羽瞥了罗小菲一眼，见她还差几句，便对那男生说：“本子先给我吧。”
孟嘉羽是学习委员，男生没觉得听她的有什么不对，便照做了，还顺手把第一排同学的作业本也递了过来。
三叠本子放到了讲台上，语文老师催促道：“就差你们这组了。传到哪了？快一点。”
“老师，可不可以再给两分钟，就快好了。”孟嘉羽举手，申请道。
罗小菲惊讶地抬头看她，想到她在给自己争取时间，又埋头奋笔。
王惠皱皱眉头，本想拒绝，可一对上孟嘉羽希求的眼神，突然狠不下心。她没来由地觉得，如果说了不，小女孩可能会哭出来。
想象那双纯粹的眼睛盈满泪水的模样，王惠感到一阵窒息。
“两分钟，不能更多了。”她严肃道，尽力使自己看起来坚守底线。
“谢谢老师！”
孟嘉羽笑了，有花开在王惠心上。
时间到了，罗小菲还是没有写完。她自觉辜负了孟嘉羽的好意，气馁地把本子交了上去。
见罗小菲满脸颓丧，孟嘉羽不知该怎么办，只好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罗小菲丝毫没有被安慰到。她脑海里又响起那些人的嘲笑，她是真的很笨吧？和孟嘉羽比起来，大概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班主任安排她和孟嘉羽同桌，真的不是故意刺激她？
孟嘉羽的注意力没有在罗小菲身上停留很久。结束了小测，王惠让大家翻开课本，接着上一堂课讲解另一篇古文。
没过多久，班上有一半的人开始昏昏欲睡。
这就是课接在体育课后面的坏处了。运动了一节课，学生们要么心思还留在操场上，要么满身疲惫。午后本就容易犯困，这么一折腾，就更好睡了，即便是没睡着的，也有一半神游天外。
王惠虽知道原因，还是有些不快。她敲了敲讲台，惊醒一半梦中人。尚且心系学习的，晃晃脑袋，或掐两下大腿，勉强打起精神做笔记。
每当这种时候，那一两个专心听讲的学生就像冬日的阳光，温暖着任课老师受伤的心灵。
比如目光一直追随着老师的孟嘉羽。
趁着小家伙低头写字，王惠欣慰地多看了她几眼。不看倒好，这多出的几眼让她注意到了孟嘉羽身边已经趴在桌子上的女生。
王惠的脸又黑了。她想起来了，这学生是（5）班新来的转校生，叫罗小菲。
第一周上课，她对罗小菲的程度没有具体的了解，不过看她刚才默写时艰难的模样，想来应该不怎么好。
程度不好还不思进取，看看人家同桌，年级第一都没有松懈，怎么不知道学一学？王惠越想越恨铁不成钢。
孟嘉羽发现了语文老师落在罗小菲身上的危险目光，在桌子下面偷偷戳了戳她的胳膊。
“唔？”罗小菲含糊不清地应着，对于被吵醒感到不满。
老师越走越近，孟嘉羽心急，又戳了罗小菲两下。
罗小菲不耐烦，拖着声音抱怨：“干吗……”
“下一段，罗小菲，你来读一下。”王惠在罗小菲桌边站定，紧盯着她道。
罗小菲一个激灵，这下彻底清醒了，迅速抹了一把嘴角的口水，捧着课本站起来，低着头双眼茫然。
她不知道该读哪一段。
前排的同学指了指课本的某个位置，但字太小，罗小菲有点近视，看不清。
“水。”耳边传来细小但清晰的声音。
罗小菲循声看去，孟嘉羽目不斜视地盯着自己地课本，好像这事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愣了大概有两秒，罗小菲反应过来，孟嘉羽这是提示她读第二段呢。
罗小菲突然开窍一般“哦！”了一声，手指指着课本上的字磕磕绊绊地读道：“水皆……漂碧，千……丈见……底。游鱼……细石……直无视碍……急什么甚箭……”1声音越读越小。
“tuān”孟嘉羽小声道。
“急湍甚箭，”眼看着就要读完了，罗小菲鼓励自己，折磨马上就结束了，不禁加快了语速，谁知舌头一崴，脱口道，“猛狼裸`奔！”
“！！！”罗小菲震惊地捂住嘴，她都说了些什么？！
她想改口，可已经来不及了，醒着的人全都听到了，爆发出一阵哄笑。
就连孟嘉羽那超然的神情也出现了一丝裂缝。孟嘉羽抬头看着她，黑亮的眸子里混杂着疑惑、惊讶和努力压抑仍然露出马脚的笑意。
“又是这样。”罗小菲心道，涨红了脸，头低得不能再低。
“起什么哄！”王惠清了清嗓子，呵斥道，又批评罗小菲，“昨天让你们回去预习，这就是你预习的结果？上课又不听，等着周公给你讲课？”
“其她人也别笑，”听到底下的嬉笑声，王惠更不高兴，“不说别的，就说今天的小测，你们有几个有把握全对？”
一帮孩子不敢吭声。
王惠见熊孩子们安分了，缓了缓语气：“多学学人家孟嘉羽、秋知语。你们态度要有她们一半认真，老师做梦都要笑醒。”
秋知语是班上第二名，语文成绩和孟嘉羽不相上下，平时也是时常被老师拉出来与人对比的榜样。
这个年纪的孩子谁不喜欢夸奖，秋知语心里喜滋滋的，同时也感受到了沉甸甸的信任和期望，决心往后要更加努力，保持住现在的位置。
孟嘉羽的心情却复杂许多。刚才老师说话的时候，她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尴尬得恨不得能找个地缝躲一躲。
“别人家的孩子”这个身份，已经给她拉了太多仇恨，偏偏大人们乐此不疲，从未问过她的感受。她觉得这样不公平，无论是对她，还是对被比较的人。
况且，她能看出罗小菲的低落，她却被架到了一个没有立场安慰、只能刺痛对方的位置上。虽然她并没有做错什么，但她担心罗小菲会因此讨厌她，不愿与她做朋友了。
“好了，你坐下吧。回去把这篇抄十遍，明天给你同桌检查。”王惠罚了罗小菲，又意有所指道，“坐在这么好的位置，要懂得珍惜。”
听了这话，孟嘉羽和罗小菲各自抿了抿嘴。
虽然班主任没说，但她们不傻，看得出这么安排座位的用意。这就类似于别人说的“结对子”，先进带后进，郑老师无非是想让孟嘉羽帮罗小菲一把。
有了先前失言的教训，孟嘉羽不打算主动提这事了，除非罗小菲自己有那个意愿。
孟嘉羽自问不是热心肠，性格也不适合辅导别人，她希望如果可以，罗小菲能自己努力些，这样她也能在自己的爱好上面拥有多一些时间。
此时的孟嘉羽是这么想的，然而不久之后，她就会发现自己犯了严重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