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偏见
罗小菲从卢忆口中得知了许多关于孟嘉羽的事情。
原来孟嘉羽今年十一岁，是十中出了名的天才少女，在她们年级稳居第一。
因为成绩好，几乎所有老师都偏心孟嘉羽，如果和孟嘉羽闹矛盾，吃亏的一定是她们。
孟嘉羽恃宠而骄，目中无人，有时甚至不把老师放在眼里。
孟嘉羽是班主任的眼线，别人平时都恨不得离老师办公室远远的，只有她喜欢往那跑。
别被孟嘉羽单纯的外表骗了，她向来会装，装无辜，装懵懂，装清高，实际上心机不知有多深，教科书般的绿茶。
“不过——”
卢忆来了个大转折，叹息道：“孟嘉羽也是可怜，听说她这里有病。”
她压低声音，指了指脑袋。
这传言是隔壁班一个家长在市脑科医院做护工的男生传出来的，据说他爸爸在脑科医院见到孟嘉羽去挂号复诊。只不过大家都觉得孟嘉羽那么聪明，不可能脑子有病，所以信这传言的人不多，流传范围也就不广。
“孟嘉羽身体不好，拖垮了家里，她爸妈过不下去闹离婚，现在她跟着她妈，估计是没钱看病了。”
刘笑也跟着叹道：“我觉得她也算受害者吧，给大人惯坏了，才十一岁就么婊，啧啧……”
“就是。所以说，有病还是得治。不过这话你可别在别人面前说，不然人家还觉得你骂她。”
卢忆和刘笑她们又聊了些穿搭、护肤的话题，对罗小菲的衣品赞不绝口，最后又状似无意地提及孟嘉羽的发箍。罗小菲不喜欢她们口中“乡巴佬”之类的奚落，但她回想了一下孟嘉羽那副打扮，嗯，确实很土，浪费了一张漂亮的脸蛋。
卢忆那帮女生的话，罗小菲听过就罢。她打心底排斥这样的小团体，在原来的学校，她就是小团体的受害者。但得罪她们的后果太麻烦，她只得暂时与之虚与委蛇。
那天罗小菲和孟嘉羽生气后，孟嘉羽找罗小菲道歉了几次。罗小菲虽然早消了气，但自此看孟嘉羽不顺眼，于是起了点坏心思，故意吊着孟嘉羽，假装仍在生气。
孟嘉羽不厌其烦地朝她道歉，罗小菲不胜烦扰，气闷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终于做出凶狠的表情道：“吵死了，闭嘴。”
罗小菲以为孟嘉羽小朋友这回多半要被吓哭，说不定就露出真面目，像某些小学生一样跑去找老师告状了。没想到孟嘉羽只是扁了扁嘴，一副心虚的模样，真的闭嘴不说话了。不仅如此，接下来的两天，孟嘉羽的嘴像是被胶水糊住，就算不得不与她沟通，都选择以纸笔代口。
罗小菲一时觉得孟嘉羽在故意戏弄她，一时又怀疑孟嘉羽的脑袋是不是真的有点毛病。最重要的是，她还没说“没关系”呢！孟嘉羽这就不装了？哼，果然毫无诚意！
这通脾气来得莫名其妙，罗小菲不愿承认自己是在无理取闹，心想一定是孟嘉羽这个人有毒。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驶向第十中学站。车停稳，罗小菲慢悠悠地下车，一边朝校门走，一边心情复杂地咬着吸管。
广场上，有几个学生拿着竹扫把在绿化带旁清扫落叶，罗小菲随意看了她们两眼，突然顿住脚步，发出一声惊呼。
“糟糕，忘记今天值日了！”
罗小菲心中飞过一串脏话，把豆浆往垃圾桶里一丢，夹起书包往教学楼飞奔。于是，这天早上，十中出现了一道可爱少女如风狂奔的风景，有目击者称之为女版博尔特。
罗小菲气喘吁吁地冲进教室时，孟嘉羽刚刚打扫完最后一组，见她来了，指了指走廊，又指了指垃圾桶。
“你哑巴了？”罗小菲忍无可忍，语气冲冲道，“能不能好好说话！”
孟嘉羽眨了眨眼睛：“你不嫌我吵啦？”
“……”罗小菲无语凝噎，这是她三天前说的话吧？
盯着罗小菲的表情看了几秒，孟嘉羽突然悟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移话题：“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来，就先把教室扫了。你扫一下走廊，我们就去倒垃圾吧。”
“哦。”罗小菲把书包往课桌上一丢，拎起扫把扫地，心中莫名其妙。
倒垃圾的路上，孟嘉羽偷瞄了罗小菲好几眼，踯躅半天，终于鼓起勇气喊道：“罗小菲。”
“啊？”罗小菲漫不经心地回头，见孟嘉羽炯炯地望着她，苍白的小脸不知因何透着点红润，眼中是不加掩饰的希冀。
朝阳给孟嘉羽的面庞打上一层暖色柔光，朱红的唇瓣嚅动：“你是不是不生气啦？”
罗小菲看呆了一瞬，无意识地“嗯”了一声，然后才明白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她脸色一变，正要反悔，却见孟嘉羽弯起眉眼，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
傻里傻气的。
罗小菲第一次见她笑得这样生动，一时竟不忍这个笑容黯淡，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她不由鄙视自己，说好的和所有人保持距离，竟然这么快就因为一个比自己小三岁的小孩心软了。
预备铃响时，两个人抬着垃圾桶不紧不慢地往回走。孟嘉羽从刚才起嘴角就没落下过，走起路来脚尖一踮一踮，显而易见地心情愉快。罗小菲怀疑她是顾忌着手里还有个垃圾桶，才没一蹦一跳。
“无忧无虑的小孩。”罗小菲想，心里有点酸。
“你和卢忆她们熟吗？”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罗小菲忍不住想膈应孟嘉羽，但良心令她的话拐了个弯，好歹没那么直白。
听见“卢忆”，孟嘉羽立刻想起那天她对罗小菲说的话，心中警报拉响，面上却不动声色，扭头看着罗小菲，坦然道：“一般。”
“什么叫一般？”罗小菲对这种含糊的回答不满，想也没想便道，问完又觉得没必要。
“唔，就是偶尔会说话，但是很少一起玩。”孟嘉羽盯着罗小菲的脸答，“怎么了吗？突然问这个。”
她总听人说，说话时要看着对方的眼睛才礼貌，可她发现自己一与人对视就会头脑空白。不过，只要不看眼睛就不会有这个问题，于是她学会了盯着别人的鼻梁说话。有时候她会忘记这件事，今天也是为了观察罗小菲的表情才想起来的。
她虽无法读人眼神，但其它面部表情，她还是能看懂的。比如此刻，她就发觉罗小菲有些心虚。
“没什么，她们跟我说了些你的事。”罗小菲半真半假地说，“你才十一岁？”
孟嘉羽猜卢忆肯定说了她什么坏话，但她从罗小菲身上没有感到恶意，不由对此人多了些兴趣。
“嗯，小学跳了级。”
“这么厉害。”这句话是由衷。
“还好啦，小学很……”孟嘉羽腼腆地笑了笑，她本想说小学很简单，想起罗小菲那天的反应，连忙闭上了嘴。
其实她也心有委屈，毕竟她只是实话实说，为什么要像做错事一样被对待呢？
她不是推理不出别人不高兴的原因，只是她无法理解。小时候她就常遇到这样的事，妈妈一开始告诫她要换位思考，她照着做了，可是即便想象着对换了位置，她也不觉得自己会不高兴。
她把疑惑告诉了爸妈，结果当天晚上，她就听见爸妈在主卧里压低了声音吵架。爸爸说她天生冷漠无情，认为在她身上花再多力气也是徒劳，妈妈听了很生气，坚持说她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还指责爸爸不该放弃女儿。
“呵，女儿。我们把她当女儿，她把我们当父母过吗？”
她听见爸爸这样说，房间里突然陷入了寂静，又过一会儿，她听见两个人崩溃却克制的痛哭。父母以为关上门她就听不见，然而她从未告诉过她们，即便在自己的卧室，她也能清楚地听见她们的窃窃私语。她并非故意偷听爸妈的悄悄话，只是无法阻止那些声音钻进她的耳朵里。
她轻易地明白父母是因为她而吵架，这不是第一次了。她既害怕又自责，也想要反驳爸爸的话，然而转念又想，既然爸妈不想让她听见，一定有她们的道理，那她还是装作不知道好了。于是，她也躲在房间偷偷掉眼泪。
孟嘉羽话说一半突然没了声，罗小菲疑惑地看去，见她看着前方出神，只觉莫名其妙。
懒得多问。
“你几岁呀？”蒙混过关的孟嘉羽反问。
“十四。”
“哦……”意料之中的答案，孟嘉羽有些失落。大概是罗小菲的脸显稚嫩，让她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妄想。
上课的时间对罗小菲而言显得无比漫长，尤其是英语、语文之类着重阅读、背诵的课。一个个方形或蝌蚪状的文字在书页上不停扭动，好像在嘲弄她。每回她看不了五分钟就头晕眼花，只觉读书比破译跳舞的小人还要困难。
或许那些人说得没错，她确实很蠢，否则怎么会连课文都看不懂呢？明明别人看起来读得那么轻松。
最气人的还是孟嘉羽，英语课听写满分不说，昨天语文老师让全班当堂背诵课文，比赛谁背得最快，结果她还没读完一遍呢，孟嘉羽就举手起来背了，一字不差。
语文老师自然是不吝赞许，孟嘉羽看起来也很开心。
“嘁，幼稚。”
观察了这么些天，罗小菲算是发现了，孟嘉羽平时并不热衷于举手回答问题，但要是遇到没人答得上的难题，她一定不会放过出风头的机会。
另一个她不太愿意承认的收获是，上课的时候偷偷观察孟嘉羽，好像是个不错的打发时间的方式。一来她不犯困了，二来，孟嘉羽上课极为专注，她压根不用担心偷看被发现的尴尬。
大部分时候，孟嘉羽是个很好懂的人，她的喜恶都写在脸上。遇到喜欢的学科，上课的时候整个人精神得仿佛会发光，换做不那么感兴趣的，就又恢复一副超然的神情。
罗小菲觉得，那是一种很玄奥的面无表情，假如哪天她能画出那种感觉，她的画功一定又上了一个台阶。这么想着，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已经自作主张地在纸上涂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