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变味的中秋佳节
这个教习夫人比她遇到的任何一个夫子都要严厉,简直横挑鼻子竖挑眼,反正无论白芨怎么做都是不对的。少做少错,多做多错,不做也错!
这该死的粱京墨,果然是不坑死她不罢休啊!
白芨被虐的手软脚软,腰酸背痛,由半夏搀扶着进了素冠院,清了清嗓子直接宣布:“中秋宴,我不进宫了!”
粱京墨淡然道:“那怎么行,难得本殿如今能下榻走动了,这都是世子妃的功劳,自然要带世子妃进宫去的。该问陛下讨要的赏赐绝不能少!”
白芨:“赏赐我不要!宫我也不进了!那些破规矩,谁爱学谁学!”
粱京墨嘴角一弯:“本殿猜陛下没准会下旨宣世子妃进宫的,所以,本殿觉得,世子妃还是辛苦一下,反正这些东西一次学会,终身受用!”
白芨:……
老娘不想终身受用行不行?!
……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原本是白芨最喜欢的日子。
白家虽人丁不旺,但一家人亲密。
中秋夜,明月悬在槐树的树丫间,于树下摆上一个圆桌,全家围坐喝着她酿的桂花酒,用阿爷的十八件工具扒拉大螃蟹肉吃,吃完还有甜香的团圆果,最是其乐融融的日子。
而现如今,白芨端坐在案前,十分不自在。因为皇家的中秋宴,简直就是各世家女的才艺表演竞艺。
白芨只能把头压得低低的,只盼着别人看不到她。
因被教习夫人严格管教了小半月,她现如今行为举止十分规矩。案前摆着的大螃蟹,她愣是一动都没有动。
半夏在她身后小声道:“世子妃且再忍一忍,长生家的今早取回来的大螃蟹,看着比这还肥美些,回去就能吃上。”
白芨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这世间最了解她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五岁开始就一直与她朝夕相伴的半夏,这话说得甚合她心意。
“妾等今日能与靖王世子和世子妃同席,实在难得。素闻世子殿下琴艺高绝,不知今日可有耳福?”皇帝下首第三位,一个妙龄的妃嫔浅笑盈盈,双目灼灼,看着梁京墨。
白芨快速瞥了一眼,如嫔!拜教习夫人所赐,宫中有脸面的贵人,如今她能认得几个。白芨只觉这如嫔看梁京墨的目光,仿若是她平日里见到红烧肉一般,恨不能立马一口吃了。
半夏轻声道:“世子妃,如嫔曾经是靖王世子妃人选,听说是怕了世子克妻的名声,才转而入宫的。”
教习夫人在世子府住了小半月,白芨原本是为了少受些罪,安排长生家的和丫鬟们陪她喝酒,可这位夫人平日里一丝不苟,几杯酒下肚,什么都能说上几句。
是以,现如今后宫的八卦,半夏怕是能说上几日几夜。这些个跟世子府相关的人或事,她自然记得清。
白芨算是明白了,眼前这位为什么这么个眼神。一边是风神俊朗的俏世子,一边是年过半百的老皇帝,那个更能入眼,自然是不言而喻。
想来,这位如嫔原本心里还是安稳的,只因为觉得反正这两位都活不久,自己选得定然不会差,毕竟当皇帝的妾比当世子的妻有权势。
如今见到了这么生龙活虎的世子,还见着了她这么个活着得的世子妃,自然是有些意难平。
这一关看来不好过啊,就看梁京墨的了!反正人家点的是他的名儿,这原本也是他的烂桃花,本该他自己好好收拾!
梁京墨颤巍巍地起身,规规矩矩给皇帝行了个礼,手还有些抖,咳嗽了几声。
这个衰人!装!就知道装!怎么不作死他!
白芨本来还埋着头,听他咳嗽,她不情不愿地站起来,非常贤惠地扶着他的手,稳住他那摇摇欲坠的身子。看来完了,这些人看粱京墨这样,定然是要她代为表演了。
梁京墨这才道:“错蒙如嫔慧眼,今日怕是要扫大家的兴,京墨告罪了!大家不如尝尝这团圆果,甜而不腻,别有一番风味!”
于是众人都开始品尝自己案前的团圆果。
这都可以他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打发了!
还卖弄自家做的团圆果好吃?他这是准备讨赏?难道他说的“活不能白干!”是这个意思?
白芨有点喜欢他这个点子,让她在一大群人面前弹琴,还不给点彩头,她也是不愿意的。当然,她不会弹琴。
“今年这团圆果果然好吃,还有一股子桂花香。”
“每个里面的馅料还不一样!”
“竟还有咸味的团圆果?”
“这咸味的团圆果佐酒,风味独特!”
……
“御膳房推陈出新,实是该赏。”
皇后却抿嘴笑了:“你们一个个的,都着了京墨这小猢狲的道儿了,他这是变着法儿地在夸自家媳妇呢!为了给予解馋,今日这团圆果是靖王世子妃备下的。”
“多谢皇后给她这个长脸的机会!”梁京墨拱手行礼,如此平常的动作,他做起来,端的是闲散优雅,果然是个会装的!
白芨这个时候也明白梁京墨坚持让她做团圆果的用意,他是知道中秋宴的规矩的。自然也知道就算她把头压得再低,定然会有人愿意看她出丑。若真是让她去弹琴跳舞,那就是丢脸的机会了。
“京墨这媳妇吃食做得确实有些趣味!当赏!”皇帝一锤定音。
瞧瞧,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
这一大群弹琴,跳舞的,没有一个说赏的!
可是,这个世间有一条,叫: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白芨立马走到中间,朝北跪下:“臣妾谢陛下,谢皇后赞誉,谢大家不嫌弃臣妾手艺粗鄙。但这赏臣妾不敢领受。这果子能成,全赖御膳房上下帮忙,臣妾不过是动了动嘴皮子。”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好,那就连御膳房一起赏!”皇帝近日心情好,特别是看这白芨越看越顺眼。
“呕……呕……”如嫔抚胸,将吃的果子一并吐了出来!
如嫔身旁的侍女十分担忧,如嫔身子娇贵,她已然尽心服侍了,可她老出这样那样的状况,如今这般:“主子,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这果子有问题!“
当头一棒!白芨暗道:完了,这下要糟!
皇帝眉头一皱:“快传太医!“
梁京墨颤巍巍地走近她,点了点她的肩膀。她抬头,不敢站起来啊!这皇帝没让起啊!
粱京墨重心不稳,仿佛要摔倒的样子。皇帝的手不耐烦地拨了两下,白芨这才站起来,扶他一起回到食案之后。
这个如嫔是生来就跟她犯冲的吗?
别人吃了都没有问题,就她!
这若真有个什么,不光她一人受罚,御膳房的人也会跟着一起受罚,她刚给他们要了奖赏,本来想着他们会念着她的好,有个好名声,日后在宫中行走也能方便些。这下怕是适得其反,反而成了连累他们。如意算盘全部落了空。
宽广的袖子之下,梁京墨的手握住了她的,他的手大而暖,凑在她耳边轻声道:“没事,一切有我!“
他的声音温暖而有力度,热气灌入耳朵,激起一阵酥麻,感觉毫毛都立了起来。
白芨转头看了他一眼,便深深陷了进去,他的眼眸黑如墨,深如潭,捕捉了她所有的视线。原本凌厉的眼神,因为眼角的那一弯弧度,而显得柔和,这是脉脉含情?
眼前这人,还是梁京墨吗?他这样深情脉脉的注视她,惹得她脸红心跳。情动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这……这好吗?她有一些吃惊,吃惊他的表情,吃惊自己的反应。
原来不与她针锋相对的梁京墨竟然是这样子的。
衣袖下,他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她明白,他是在安慰她。
只是这方式倒是特别,他确定他不是在撩她吗?
他在撩她!
白芨真正把梁京墨简单地当成了一个男子,而不是一个病人。
她为自己的想法吃惊。
一惊之下,她倒不再那么害怕了。
然后,两位太医匆匆赶来,一位拿着团圆果翻来覆去的研究,另一位老神在在地给如嫔切脉。
白芨不自觉地握住了梁京墨的手。
梁京墨发现她的手软而嫩滑,她手心出汗了!她这是……在紧张!
若在平日,定要好好笑话她一番。
而此刻,他只是平静地回握她的小手,摩挲着,安抚着!
这太医把个脉需要这么久吗?到底会不会啊?
阿爷今日休沐,要是阿爷在就好了!
哎,不对,要是阿爷诊病,没准还会有人说他包庇自家孙女,阿爷还是别来的好。
可这位老太医到底会不会啊?这也太久了吧!不就切个脉吗?他需要闭着眼睛,寻摸这么久?
果然不会,这都换了一位太医切脉了。
别是如嫔自己有胃病,赖果子不好!
这一殿的人,都窃窃私语,议论纷纷,甚至有人朝她这里投来幸灾乐祸的目光。
等了许久,太医终于回话了:“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如嫔娘娘这是喜脉!因着月份还小,臣等还不太确认。但臣等二人都认为是喜脉。而这果子并无不妥!”
就是,能有什么不妥!御膳房的人把每个人的禁忌都考虑到了,还能有什么不妥!怕下毒吗?银针每个都试过的!还不止一遍。
等等,他说什么?喜脉!
如嫔,这是有了!这个心机女,她这是要用这种方式宣告自己怀了吗?
大庭广众之下的广而告之,你牛!
从此以后,母凭子贵,祝你安全生产!
害她虚惊一场,白芨真想咒她几句,可又觉得不厚道,嘟着嘴巴作罢。
而殿中之人,都跪下:“恭喜陛下!恭喜娘娘!”
她也就跟着跪拜。
她决定,以后能不进宫,绝对不进宫,如若不然,以后她这腿,定然跟祖父一样也是老寒腿。
“今日中秋佳节,亲人团聚,又逢喜事,寡人非常高兴。特加赐靖王世子食邑三百户。”皇帝龙心大悦,举杯:“众卿家继续喝酒,今日不醉不归!”
众人都不明白,为什么如嫔有喜,封赏的是靖王世子?
有人揣测,莫不是这种子是世子播下的?
呸,不要想得这么污!
最委屈的要数如嫔,为什么明明她是主角儿,这又关靖王世子什么事儿?
白芨也不明白,明明酒是她做得,为什么封赏的是靖王世子,而不是靖王世子妃?
这些问题没有在人们心头绕太久,两个月后,如嫔胎坐稳了。同时后宫又有两位妃嫔传出喜讯。
随之传开的,还有荷沁这一邺城名酒,千金难求!
梁京墨从中秋宴回来之后,跟她说话,也不再端着了。
如此一来,两人从时时针锋相对转变成偶尔针锋相对,日子便和谐了许多。
梁京墨今日带着人在荷鼎院挖地三尺。
“你真要拿出去卖吗?陛下不会砍你脑袋!”白芨别人不怎么怕,但这皇帝她是又敬又怕。
“卖,这么多,留着做什么?都千金一壶了!你的嫁妆里有三家酒铺,正好放去铺子里卖了。放心,我跟陛下解释过了,初酿不容易保存,久存会发酸。而这些蒸过的酒,对他来说太烈了,只能卖掉!酒钱一半捐给国库,一半归你。”
一半归她,那这样算下来差不多有两万多两金,省着点,够她吃一辈子的了,白芨十分感激他:“咱俩关系这么好,你这么照顾我!这样吧,下辈子无论你做牛做马——我都拔草给你吃!”
梁京墨:……
言传身教之下,小妮子水平见长!
梁京墨摸了摸她柔软的黑发:“下辈子的事儿谁知道呢!不过,这辈子你赏人,以后就不用大子儿了!陛下让你明年接着酿,还给你留一半,赐下酒名:‘荷沁酿’。”
白芨:“你是拿我用大子儿赏人这事儿,问陛下要的另一半酒钱?”
梁京墨点头:“对啊!陛下本来想都收入国库的。这十几年新朝立国不容易,国库还没你嫁妆多呢!”
“我以后不要入宫了!坚决不入宫!”她没脸啊!皇帝自然知道世子府的底细,她这回丢的还是白家的脸!
……
日子若是这么过,那老天爷肯定是太忙了。
可偏偏老天爷是个闲得慌的,还不太长眼。
挖了一日的酒,粱京墨又躺下了,白芨刚舒展的眉头又皱上了。
按白太医的诊断,她又老老实实给他针灸了三日,再开始熬药。
看着原本养出来点小肉的粱京墨又瘦了下去,她怪没有成就感的。
不过粱京墨已经不拿生病当回事了,早习惯了。
偶尔还会想办法逗白芨开心。
白芨仔细琢磨了几日,她开始问粱京墨借钱,粱京墨无有不给的。
对于世子妃能在账上支钱这一事,粱京墨不开口,算磐自然不会说。
挨说本来她不缺钱花,却不知道为何最近她老是问他借钱。
看他又生病了,难不成是在改嫁之前准备最后敲一笔,一想到这个,粱京墨又不爽了。
在她借了有十来笔之后,粱京墨每次见面都会提一句,让她还钱。
这一日,用完药,粱京墨照例问她:“钱呢?该还了吧?咱们家现在最有钱的就是你了!世子府每日开销不小,你总不能让我连买药的钱都没有吧?”
他这要债水平见长啊,都知道动之以情了,但白芨是谁,她是有原则的人,依然坚持自己的立场:“人贵在言而有信——我说不还钱就不还钱!”
粱京墨:……
这天聊不下去了!
想改嫁是吗?
哼,你也得能改嫁成!
……
鬼兰院中,白衣人问紫衣人:“又有何事?”
紫色华服之人:“两淮贪墨,漠北不稳。漠北我可以替你去,可两淮事态严重,关系错综复杂,若是不在今冬之前解决,怕是饿殍遍野!”
白衣人:“我知道了,两淮我会亲自去!你此去漠北,不可冒进!国库空虚,还不到时候!”
紫衣人:“放心,守城我比你拿手!”
白衣人:“何时走?”
紫衣人:“今晚!”
这么快,看来漠北形势不容乐观。入冬之前,那些马背上的游牧人,总要进入关内来抢些粮食过冬,几乎每年都是如此,边关百姓年年受苦。
如今才金秋,居然开始蠢蠢欲动,那就不是抢粮食那么简单了。
紫衣人看白衣人静默不语,他耐心等着,想着白衣人定是在给他想一些应对之策,以往,有数次,他就是凭着这院中的妙策,平定匪患。
一小会之后,白衣人开口:“问你个事儿?”
紫衣人:“问!”
白衣人:“你与霏霜感情甚笃,当年,你是如何走入她心中的?”
紫衣人:“不给我出主意也就算了,我还以为你会问两淮的事,竟是个这!看在阿弟你也不容易的份儿上,兄长我教教你。其实很简单,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先要有美味的吃食,而要抓住一个女人的心,先要……”
紫衣人在白衣人耳边耳语一句,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能教你的只有这么多了!别让我失望!保重!”
紫衣人一跃,消失在庭院深处。
白衣人在鬼兰院发呆,耳根渐渐变红。
……
十月初八,宜嫁娶!
世子府挂上了红绸,素冠院还贴了喜字。
粱京墨和白芨在白家长辈和靖王夫妇的见证下,补了拜堂礼。
一身红色嫁衣的白芨很是别扭:“其实这一回你的身体并没有那么危险,没有必要再冲一次喜的!”
粱京墨:……
给她补办一次婚礼,是感觉第一次的时候亏欠了她,她倒好,又当冲喜!
冲喜还能同一个人冲两次的吗?这小妮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大喜的日子,粱京墨不想跟她斗嘴,出去招呼两家的亲长了。
靖王夫妇看儿子如今身体不错,对这个伏羲大帝护佑的人,自然是满意的。
而在粱京墨再三强调,他定会好好照顾白芨之后,白家太爷和白文元自然也是满意的。
虽然不是大宴,可其乐融融。
一家人坐在一起,开开心心吃一顿饭。做儿子的告诉长辈,已然成家立业了。做长辈的,看着儿女成家。
粱京墨觉得这样很好,温馨而融洽,最重要的,从此以后,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这种心情,是还在把婚礼当冲喜的白芨无法理解的。
这一夜,粱京墨喝醉了。
第二日醒来之后,非常后悔。
因为原本想做的事情没有做成。
有些事错过了,再要想做,就很难下手。
特别是白芨看着是只小兔子,一碰就变刺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