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倒计时(二十三)
在看不知是多少次的时间后,蔺雪放下手中的单词本,坐在图书馆旁的椅子上等着池晟。
今天是秋分,昨晚一阵强风过境,北方的冷空气被带了下来。
蔺雪感到有股刺骨的痛,她低下头把袜子往上拉了拉,再把上卷的裤子往下扯了扯,盖住了脚裸。
当她直起身时,一片绿色的叶子缓缓落在了她的膝上。
蔺雪拿起这片树叶,心想:如果再下一场雨的话,天应该就彻底凉了下来,再过上一个半月,可能就会迎来l市的第一场雪。
蔺雪再等了一段时间,时间的流逝慢慢验证了她心中的那个想法——池晟不会再来了。
她低下头,目光看着手中的树叶,指骨微动,把它转了一个圈。
也是,男孩子的自尊性那么强,两个人又没有什么关系,这样的关系,在吵架之后又怎么可能委屈自己给别人低头,来维持一段没有关系的关系。
蔺雪敛下眼,俯下身子,把树叶放在一旁的树根上,拿起书包站起身,准备进馆。
她刚走了几步,就听到一声“蔺雪姐”。
回头望去,少年穿着浅蓝色长衫外套深蓝色马甲,再是简约的牛仔裤,鞋子是一双白色的球鞋。
在初晨的阳光下,信步走来,又矜贵又洒然,就像天上落下的珍贵的初雪,不该被任何人拘束,而是就那样漫不经心落下。
蔺雪的心脏倏地疼了一下。
池晟故意不看向蔺雪,带着耳机,低头玩着手机。
这时楼月已经跑了过来,她挽起蔺雪的胳膊,亲昵道:“蔺雪姐,我们都过了一晚上没有见面了,你有没有想我?”
蔺雪抿紧了唇。
她感情内敛,不会说出“想你”这种很亲昵的话。
楼月看出蔺雪的迟疑,扬起笑脸道:“你不用说,我能看出来你想我了。”
池晟一把把楼月从蔺雪身上拉出来,推着她向前走:“聊什么闲,外面冻死了。”说完,他顿一下,故意大声道,“要不是你非要来,我才懒得过来。”
蔺雪敛了敛眼,调了一下肩上的书包带子,拿着自己的身份证,刷卡进了馆。
楼月在图书馆拉着蔺雪与池晟逛了一圈后,终于找到一杯自己感兴趣的书。
她刚想伸出手,就发现自己够不住。
蔺雪见状,目光下意识就去搜寻附近供拿书的小梯子。
她找到后刚想抬步去拿过来,耳边就响起一道轻声。
楼月拉了拉池晟腕部散开的衣袖,道:“我要x书,你帮我拿。”
池晟有些嫌弃地啧了一声,抬手轻而易举把楼月想要的书拿了下来。
蔺雪没有回头。
但她知道,池晟可能会有些嫌弃,但是眼里没有嫌麻烦以及敷衍。
蔺雪蹲下身,从最底一层随便取了一本书,站起身看向两人,像是无事发生般低声问道:“挑好书了吗?”
楼月笑着点了点头。
蔺雪低声道:“那我们回去吧。”
到了座位上,蔺雪就不再看向并排坐的两人,专心刷着自己手中的题。
楼月看了一会儿便有些坐不住,一会儿翻弄了一下手机,一会儿抬起身子看看蔺雪在做什么题,再一会儿移过身子,看着池晟打游戏。
楼月看到他的战绩后,抬眼看向蔺雪,见蔺雪不受影响一直安静地狂刷题,不觉有些无奈。
池晟心情一不好就喜欢去玩五子棋,他还不愿跟人对战,非得跟机器对战。结果不用猜就能猜到——连战连败,没赢一局。
怎么可能赢,刚刚那么明显的四子他都没观察到!
再说蔺雪吧,这几天相处下来自己对她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她虽然一直在不停地做题保持手感,但不管是多么简单的题,她都会认真读一遍,随后再圈出关键词,这才写上答案。
现在呢,估计就是扫了一眼,就看出了答案,因为是选择题,她连字母都没写,直接在选项打得勾。
这么反常,估计心情也不怎样。
楼月不觉有些犯愁。
她从一开始就担心自己的出现不会加速感情,而是可能让两人的关系直接冰冻掉,毕竟这两个人的嘴一个比一个紧,一个比一个硬。
池晟余光中见楼月一直时不时抬头看向蔺雪,怕她耽误蔺雪做题,打开音乐软件,把其中一只耳机分给楼月。
同时低声道:“声音小点儿,别影响附近的人学习,戴着耳机看会儿书。”
楼月接过耳机,听着快要起茧子的古筝曲,支着脸翻看着手中的书。
蔺雪的笔尖停顿了一下,旋即在选项上打了一个极快的勾。
过了没多久,蔺雪的手机就闪动起来。她看了一眼来电人,拿起手机就走到图书馆旁的天台,接通电话。
等蔺雪走后,池晟放下被他玩得有些发热的手机,抬起身子看了一眼蔺雪拿的书。
他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片,随后若无其事地坐了下来。
楼月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拿起手机给他发消息:
既然在意人家,你就不能低个头吗?
池晟蹙着眉头回道:我又没错,为什么是我先低头?
楼月在心里骂一句“笨直男”,无奈回道:这个问题不是在你对没对上……
没等楼月发出去,就见池晟发了一句: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低头。
楼月被气了个半死:行,您就继续高昂着头吧,反正几个月后,你们就桥归桥、路归路了!
楼月打完这段话,就把手机收起来,继续看着她的书。
池晟看到这段话后,心突然咯噔一下。
是啊,他在闹什么脾气?
本来相处的时间就不多,还都浪费在这无聊幼稚的谁也不理谁中。
而且蔺雪也没说错,他打人本来就是错的,如果程颂报警或者真藏了刀子,倒霉的肯定是自己。
池晟越想,越觉得自己当时的话有些过分。
他不是早就知道蔺雪没有办法阻拦程颂了吗?那自己为什么还在质问她不相信自己?
更重要的是,蔺雪一向为人端正,程颂口中的污点,她可能根本不在意。既然不在意,又何谈不相信自己一说!
其实,池晟自己也察觉到他说蔺雪不相信自己只是一个借口,真正的原因,并不是这个。
或许男孩子都有竞争心理。
他不服凭什么程颂知道蔺雪所有的过往,身为被蔺雪可能喜欢的人,却一点儿也不了解她的从前。
想到这里,池晟的心底就开始冒酸泡。
这时,蔺雪也打完电话回来。
她轻声道:“我有点事儿先回去了,你们慢慢看书。”说着,就开始收拾东西。
楼月先是一怔,旋即站起身帮蔺雪一起收拾,她清着声音道:“什么事啊这么急?”
蔺雪小声回道:“我哥有个课是关于古代文学的,他对某个方面涉猎比较少,想跟我讨论一下,我回家跟他开个视频。”
楼月立马抓住了关键词:“哥?是你亲戚家的哥哥吗?”
她记得蔺雪是独生来着。
蔺雪一怔。
说实话,她到现在好像还是无法跟别人介绍……
楼月见到蔺雪这个表情,脸上露出别有意思的笑。
她先是瞄了一眼池晟,随后轻声道:“我懂了,不用跟我解释了。
蔺雪知道自己的情况楼月应该都已经知道了,见她不再问,也省了一些脑细胞。
有了楼月的帮忙,蔺雪很快就把拿出的书装了进去。
在装书的同时,蔺雪看见了自己准备的桃子,抿了抿唇,把桃子拿出来交给楼月:“这是我准备的桃子,一会儿看书累了,到外面把它吃了吧。”
楼月笑着接过,在她耳边轻声道:“这是给池晟哥准备的吧,我懂。”
蔺雪面不红淡声道:“不,是给你准备的。”
楼月笑而不语。
蔺雪看了一眼时间,发现公交还有几分钟就到站了,顾不上跟楼月多解释,留下一句“我先走了”,就急匆匆朝外面走去。
见人离开后,池晟这才放下早已显示败局的手机,把胳膊搭在椅背上,蹙着眉头看向蔺雪匆匆远去的背影。
楼月用胳膊轻轻撞了他一下,笑道:“别看了,望妻石。”不等池晟把眉头蹙得更紧,楼月就把桃子递给他,道:“这是蔺雪姐给你准备的桃子。”
池晟心里其实已经有了要服软的念头,但刚刚他已经信誓旦旦说不会低头,此时要是让楼月知道了,她再一转头告诉蔺雪,那他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他轻轻推开,漫不经心下着棋,压低声音道:“这是给你的,不是我的。”
楼月:呵,嘴硬的男人。
她直接把塑料盒子塞进池晟的书包里,摁住池晟的手,低声道:“你看你这个别扭劲儿。这个桃子要是真的打算给我,早在一见面就给了。”
放下后,楼月坐下给池晟打字:蔺雪姐走了,你走不走,不走我先回去了。
池晟回道:你走吧,我再留一会儿。
楼月不再理他,简单收拾了一下,背着书包就离开了。
池晟看着右上角的时间过了三分钟,这才回头看了一眼楼月到底走了没。
环顾一圈后,确定楼月已经离开,站起身,调出拍的照片,去找那本书。
池晟找到后,翻了一圈,发现这是一本大学的法医教材,道:豁,好家伙儿,这是要当法医吗?
虽然疑惑,但抵不住心内对蔺雪的了解的渴望,便把书夹了起来,去自助服务机上借了有史以来的第一本书。
池晟转着笔,余光注意着身侧的蔺雪。
他想道歉,但是却不知该怎么开口。
池晟眉间压着郁气,不断在心中推翻打好的腹稿。
就当池晟终于定下稿子,转头看向蔺雪准备跟她道歉时,前面突然发出一声猛烈的咳嗽声。
两人同时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杨益宇手中的煎饼果子已经掉在地上,他掐着脖子猛咳,脸也上了红意。
不好,他噎住了!
蔺雪跟池晟同时站起身。
但池晟的行动力比蔺雪快点,率先来到了杨益宇的身边。
蔺雪跑过去,拉桌子,给两人留住空间。
池晟之前就跟着学医的母亲学过,又让蔺雪给复习了几边,动作熟练地帮杨益宇把卡住的异物给排了出来。
见人没事后,池晟这才感觉有些疲惫地往后退了几步,倚着瓷墙喘着粗气。
在此刻,池晟有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虽然之前他总是骂唐年傻,也有时会嫌弃他,但是那年,当他看着唐年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没有人知道当时他的恐慌。
——唐年是唯一陪在他身边的人了,他就这么一个兄弟,他不能失去这唯一一个在这世上还在意自己的人。
他一直觉得他在不断的失去,先是爷爷,再是父母,然后是自己。
他以及自己已经达到一个无法再低的谷底,可是上苍对他好像有点残忍,差点夺走唐年的命,把他推向更深的海沟。
池晟扬起头,把眼泪压了下去,随后用目光去搜寻蔺雪的身影。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到底是什么感觉,但是他知道他现在想看见蔺雪,去抓住他的安全感。
但班里人都围了过来,见到杨益宇没事之后,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纷纷鼓掌。
有个胆子大的,直接问道:池晟,听说你妈妈是医生,你是不是跟你妈妈学了很多急救知识。”
有人开了口子,其他的人也七嘴八舌问了起来。
池晟忽然感到一股新颖。
之前在班里,他们眼中虽然没有明显的厌恶,但他知道,那是只是基本的礼貌。
但在此刻,他们的眼里有敬佩,有惊讶,但更多的是对他的认同。
很快班主任花莹闻风赶来,她先是看了一眼被人扶起坐在椅子上缓着神的杨益宇,随后再去看向池晟,发现两人都没事,便维持秩序,先让周围的同学散了。
唐年这才从后面挤过了过去,眼中有着心痛,但更多的是欣慰。
他把左胳膊搭在池晟的手,右手攥成拳轻轻在他胸膛上捶了几下,道:“兄弟,都过去了。”
这些年过去了,池晟面上看着无所谓,还时不时损上自己几口,但是他知道,池晟到现在都没有从当时的阴影里走出来。
当年,他们两个过年在家吃火锅,要不是他姐姐来得及时,他真的可能会被那块毛肚噎死。
自己不是没有后怕过,但更知道池晟有多么自责,他甚至比自己还要后怕。
有一次两人玩游戏玩得时间有些狠,池晟又在兴头上,根本没有注意到撑不住困意睡过去的自己。
那时好像是冬天,屋内暖意很足,但为了通风,所以也开着窗户。
当池晟注意到自己倒在地上时,他已经睡熟了。
他还记得自己被摇醒后,不是被吵醒后的不耐烦,而是怔怔地看着池晟红着的眼。
在那刻,池晟的脑海里闪现了不少猝死事件。
而且之所以意识到他倒在地上,就是因为他的手不小心触到自己暴露在空气中,被浸冷的胳膊,就以为自己也是因为过度疲劳而——心脏猝死。
从那以后,池晟就变得双标起来。
他自己熬夜可以,但绝对不允许他熬夜,甚至串通他爸妈把自己管得特别严。
池晟看向唐年。
经历了这件事,他仿佛穿回到过去,也拯救了当年的自己。
池晟如释重负地笑了一声,抬手回捶了一下唐年。
唐年也回看向他,眼中也是充满了笑意。
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在回座位的时候,池晟用目光去搜索蔺雪,却没有看到她的身影。
未知的心情落空的同时,他也不觉蹙起了眉头。
明明刚刚还在的,现在人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