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章
昆曲在不懂的人看来,其实是很寡淡的一种戏曲。没有京剧的杂耍似闹腾,也没有地方戏种的那种俗乐。国庆的最后两天,迎来送往的觥筹交错。以及工作中,延展而生到日常的应酬,此时大家都累了,需要一点休息的时候。所以到了最后两日,不是太不懂事,一般太会有什么喝大酒的事。
但是雅集的组局,却是可以去去的,属于纯放松和消遣。放假的前两日,就收到了苏州一个,昆曲雅集的邀请柬,定在十月六日。如果真没空,不去其实也没事。可谁让我好这口呢,正好二哥也一直缠着,要去苏州玩。所以一大早刚吃了早饭到家,他便拎着个小行李箱,出现在了门口。嬉皮笑脸的,和我说着最近生意,起色很大等等。等都进了门一关上,他就迫不及待的,将我抱住,一顿温存后。都心满意足的一起淋雨,给互相搓了个背,还涂上了润肤露。
去苏州的火车很多,火车大致一个小时左右,价格最便宜。动车差不多两刻钟上下,高铁的时间也是差不多,可动车性价比要大很多。二哥很想做绿皮车,被我果决的否定了。告诉他,绿皮车上都是些苦人,那身上的味道,和车厢的气味,虽然在上海是始发站,还算好些。但总归若隐若无的,会沾到身上,不彻底清洗一遍,是不会祛除那个味道的。
这让同样爱干净的二哥,听后立马拥护我的决定。随即看时间,动车高铁都可以。因为去火车站,和坐车,错过了午饭时间。等到了苏州已经一点钟样子,我是感觉蛮饿的,可车站里卖的那些,我又不喜欢吃。二哥很大气说:今天哥哥请客,什么好吃就吃什么,别怕贵。
我白了他一眼,回到:以前没少和你那些莺莺燕燕的,这么豪气吧。二哥赶忙搂住我的肩膀,赔笑的说到:别这样啊,你是知道的,我这不穷了这么久,一下子有钱了,就想给你花点嘛。我满心高兴的,对他说:有钱了,记得给你大哥和侄子,置办点什么,别手骚,一把把花起来很快的。他一脸说的好有道理的,点着头。
叫了辆出租,和司机讲,到白塔西路克里斯汀下。可能路程太近,颇有点脸色不好。一路上二哥,像个孩子似的问东问西。尤其是看到一小段城门的时候,问我:苏州这城墙真的假的啊?我说:有真有假,护城河内的老房子,不老少都是以前,拆了城砖盖的房子。路过北寺塔,更是一个劲的拿着他,装酷用的尼康拍个不停。
我对他说:这里门票就十几块,我有园林卡,给你买一张就可以了。吃了午饭就进去看看,用不着走马观花的拍照。他说:好啊,好啊。我做了攻略的,说这个是东吴孙权,给他妈妈修建的,用来瞭望故乡用的。我回到:故事嘛,听听就好,不要当真。不过这塔,却是护城河以内,最高的建筑,后来者都不许高过它。上去看苏州内城风光,是真真的好。
等落座老西白的,二哥一脸懵逼,说到:咱们就这路边小店?我没搭理他,去前台点了两碗辣酱面,加一份姜丝、一碗一块爆鱼、二两生煎。等我拿了生煎回来坐下,让他尝一个。等一口吃下之后,原本还有些幽怨的脸,一下子像捡到宝贝了似的,说到:好吃,好吃,这个皮薄肉厚,汤汁多还鲜,比上海的好吃。等面去端过来,更是赞不绝口。
这家店是小时候常来的,以前寒暑假和啊爷(祖父),住在金门路附近,他早上一般会骑着自行车,载着我过来吃碗面。迥异于本地鲜甜口,可能解放的时候,在西北作战多年,老先生就喜欢稍微味道大点的,比如吃菜都会偏咸、辣,为此家里做菜,都会单独给他做一套。别家的面馆,各有特色,可是唯独做不出,老西白家的辣酱面口感。而且工序用料,独独就他家讲究
最便宜的面条,花了最多的心思。土豆丁、肉丁、五香豆腐干丁、笋丁(夏秋用茭白丁),配上自制红油爆炒后,炖煮特定时长。浇在高汤细面上,作为浇头。那种带后劲的微辣,与鲜甜口感,简直是不可描述的美味。尤其冬天,或者身体有点受凉的时候,来吃上一碗,混身立马就暖的很。鼻塞和堵痰,都会缓解很多。
吃了饭,直接去老西白对面打车,顺着路就能去南园宾馆。内城里,好的酒店不少,但要说经典,还是南园。明清以来最富贵的江浙,尤其苏南地区的望族,要以某氏家族最尊,不但出了配享孔庙的圣人,更是为江南文宗之族,其所建最豪之园,便是南园。
苏州内城的这些园子,与曾经的南园想比,不过是小门户了算起来。只是三千青史,朱门掩轮回转。满清王朝的入关,为了保住富贵,自康熙中叶,到乾隆末年,一百余年时间,某氏自行拆分成,无数小宗遍及南方诸省市,以避免被惦记上。但在清王朝,依旧出了两位帝师,谥号尊贵非常,依旧是江南望族。但南园渐渐的,在近一百几十年里,因为拆家变卖,以及太平军攻占苏南而损毁。但江南富贵的记忆依旧,所以苏州内城,虽然不是原来南园所在地。但这座南园宾馆,在建国后,算得上苏州所有宾馆里,老牌的上档次酒店。
经理换了几个了,但基本还算都熟悉。因为提前一周预约,房间和朝向,都很理想,室内消毒也做的彻底。差不多安顿好,洗了个澡,换上一身宽松的衣物,才两点半不到。到了大堂,经理问到:西桑(先生,这里用苏州话说,很好听),晚上在酒店吃饭吗?我很客气的回:今天和朋友一起,晚上有个雅集,不能享用你们的晚餐了。经理一脸颇为遗憾,又很礼貌舒服的神色,说到:今天有提前捞的太湖蟹,早上送来的白鱼,斤两都到了好的滋味的。我回到:个么你们也是功夫做的足的,下次我一定试试。
一个下午北寺塔,爬了一回高楼,其实也不是很难爬。北寺塔的楼梯,相对于全国大多数寺塔而言,算的上宽且不陡。拙政园和狮子林就不去了,其实没什么看头,盛夏开荷花,拙政园才有点意思。看完寺塔要一视同仁,带着二哥去玄妙观拜了拜,还特地多走几步,去景德路的城隍庙,也是要看看的。大伯在世的时候,就是一代高道,所以去道观玩,会让自己有种很亲切的感觉。
逛完街,拜好神仙,在景德路上的小咖啡馆,一人点一杯饮料,坐下舒缓一下,整理下拍摄的照片,在嬉闹片刻,基本就是五点了。打个车会酒店,又是简单洗漱一番后。我从自己的小箱子底部拿出,在确定要带二哥一起来玩后,就在港汇给他挑好的衣服,并且洗好烫熨过。日式灰色西装裤,在穿上米白色长袖衬衣,配深棕色、绑黑鞋带小圆头皮鞋,一件黑色后摆两开西装外套,戴上欧米伽的、皮表带机械表。等他洗好出来,换上这一身,整个人看上去文质彬彬的。
比平时的豆豆鞋,七八分的西装裤,看起来整个人都变化很大,从痞帅到有点痞帅斯文帅了。二哥看我细致的给他,衬衣捅裤子里在抽出来翻边,笑嘻嘻的说到:瑜哥这品味真不是盖的。我说:这不给少爷服务,小的怎么着,也得打起十二分精神。说笑中,给他裤子口袋里,在塞上一块深色手绢,一个翩翩公子就这么出场了。
今晚的雅集,在平江路上。是父亲一个同学兼好友,新租赁并大力装修过的老宅子里。看了单子,是新进的昆班青年出场,卖相上不用看老阿姨扮嫩了。昆曲审美上,我个人意趣是,喜欢一席青衣,发饰梳梳好,一把金折扇,一套笛子即可,这才看的出真功夫。如果唱者姿色,若能在有五六分,唱功有个基础调不乱,基本就能赏心悦目。我不太喜欢,听小生唱戏。尤其那身装扮,总会觉得恶俗。
如果上了头面和扮相,就与河对面那种,世俗卖唱的,也就区别不大了,失去了雅集的雅意。等随着接待指引,和二哥落座,吃上了第一套点心后。今天的这个雅集,昆班的人基本都亮了个相,虽然人都算男俊女美,但还是粉饰重了些。头面脂粉只会掩盖美,所以搞得人性质都有点跌。不过二哥倒是很稀奇,吃着茶点津津有味的,尤其一看就是万福兴的猪油糕,吃的和猪一样,一口一块。
夜店泡吧各种轰趴局,二哥可能并不陌生,毕竟做生意的都会接触,音乐会和听曲也肯定去的,但小众的雅集,或许就接触的少了。一边嘴里不停的吃,可能是真饿了,以及不晓得后面还有吃的。我让他别吃太多,点心吃多了涨肚子,恩到是恩了,就是嘴巴没停。还学我拿着折子本,硬装自己很有文化,一脸非常仔细的在看。一边偷偷掏出手机,拍照发微博和朋友圈。可时不时问我,这是唱到哪里了?我好笑的,给他指出段落,也不知道他看折子本,看的的是个什么。
唱上几折,一般就会休息下,算是开场了预热了。此时就要上第二套点心,算是餐食了,有鸡头米桂花醪糟、蟹黄酥、菱角等点心水果十几样,一人一小盏黄酒、一只蟹、一笼混合的鲜肉笋丁烧麦加鲜肉汤包。这吃东西,也是雅集中的一个主体。二哥想直接,和平时一样上手。看了看我,就跟着一起,净手按步骤,剪钳子、开盖吃黄、敲爪,吃的雅致尽兴,还不浪费,最后都从新,拼出个螃蟹样子来。大闸蟹吃一只就够了,多吃和猪吃食没有区别,而且大晚上的会胃寒。所以要先吃烧麦、汤包,喝一碗鸡头米桂花醪糟压压胃,咋吧一口黄酒后,再吃蟹就不会伤到身体。
九点许要上压轴的样子,组局的主人才出现。与大家客套一番,各自落座喝茶,这时就上八宝盖碗茶,正好调和食物的的各气,还能净口,吃了蟹总归嘴里腥。主人家自然是落座在最前排,在压轴登台前,大家都可以小声谈天。听前排的声音都是在讲,最近书画的心得,以及拍行的一些趣事。想必今晚不只是请大家,吃饭看戏喝茶,八成是有什么玩意要鉴赏。
二哥在我耳边凑趣说到,自己最近在学画画,准备拜我为师,以后也能风雅的上台面。我笑嘻嘻的对他说:那个画画写字的名家,没有个名家爸爸爷爷的,要么就是累世官宦出身。你这样都快三十了才学,陶冶下情操就好了,没必要和那些人比什么的。二哥点头到:我就是看你那么来兴趣,所以想学学试试看,不过真的好难,握个毛笔比搬砖都麻烦
这书画是很讲出身的艺术,并不是带有歧义。而是一种教养内涵的延续,别人几代人,喜欢这个并对此有研究。技艺笔法的精髓,自然会传给自己子孙后人,一代代加强,自然赛过所谓寒窗苦读。百年积累的修养,没有理由输给所谓一时天分。看历史名家,上数三代,就没有个种地的存在,当然近代个别人除外。
雅集主人,在要结束的时候。让服务人员请我留步,与另外几位不太面熟的中年男子,一起进了一间书房,都带了一两个同伴,我自然也可以,带着二哥一同进书房。互相客套了一下才发现,都是沾点亲戚的,要么爷爷辈相熟有来往,要么就是,那个表的堂的家里连襟,所以少不得,一顿互相电话加微信。
看大家都热络的差不多了,主人家才慢条斯理的,捧着一个做工精致,木料一看就不错的画盒。一脸从容和煦的,从书房旁的一个侧门,出现在大家眼前。和众人一一打招呼,我先叫了声伯伯,并介绍了二哥是自己朋友。然后大家随着他的步子,走到了一个条岸桌前。这个伯伯戴上手套,打开了盒子,取出里面的画,很小心的在桌上打开。我们这些人,很自觉的在桌边围成圈,准备看看是个什么宝贝。
我特地架上了眼睛,等画轴放在桌面上,我看那画轴和裱绫是新作的。心里不免嘀咕,真是有点小题大做,带手套也太装了点。画在老以及好,也不至于如此,毕竟是新裱过的物件。不过父亲这个盆友,买了一辈子宝贝,据说就没买到过几件好的,可就是很痴迷这个,这架势也就不足为奇。
二哥明显很长见识的样子,带着兴奋、脸上有些期待。其他几位续上交情的年长者,似乎习以为常的样子。缓缓的展开全图后,一幅三尺左右正方的山水画,出现在大家眼前。纸色陈旧、图样看着都有点暗淡,而且尺寸似乎还有点不对劲,整个画面要凑近,才能看清楚大概。落款是康熙某某年、臣、某某恭奉,提款是御作画格式,清末宫廷流出来,或者皇帝赏赐出来的,这类制式画并不少。
就是这画上,没有几个印章。若是真迹,应该是乾隆没怎么看上的,属于清末被太监带出来倒卖,而不是赏赐的物件。此时没有一个开口,都在仔细的看这画,一幅很欣赏、很惊讶、很好奇的表情。所以我也不开口,装透明凝神的细看。二哥想说什么,可能是夸赞的话,被我手肘不经意的碰了下,对视了一眼,他是看懂了让他嘘声的意思了。
就在都不开口的氛围下,父亲的老同学、今晚的雅主、那画的主人,率先憋不住出声了。滔滔不绝的讲自己,怎么不容易才到了这幅画,和谁谁谁发生了一些不愉快,但是好东西不能让,和心爱的姑娘似的什么什么的,讲起了一切文玩,都会创造的得来故事。大家都附和着他说话,二哥也跟着我附和只点头。本以为会有点什么不一样的,却是老样子,只有一群年长的人精在说话,陪同人员都缄口不言,在这一片顾左右而言它,只字不提画,就夸人和吹捧前程往事,最后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结束,彼此尽兴的告别。
出了门二哥问我:你们氛围很怪啊,有点假客气的意思。我说:你看出来了啊。他说:怎么回事呢?我说:这就是看破不说破。这个局主出这个画,就是想给这画上一道名气,谁谁谁家看过了都说好。而我们没有具体说哪里好,只是夸他这个人,以后有人被这画坑了问起来,我们这么多人在,谁说了什么还能不晓得?根本不怕人找茬。
主要局主和我们这些人,家里关系都不错,直接揭穿他。或者他跟本就以为,自己买的是真的,咱们说的不如他意,多伤感情?等过几天他回过神,今天我们夸他人而不是夸画,自己悟了,就彼此体面都保住了。至于他坑不坑人,那全看造化了。二哥晃着头啧啧啧的说:你们这和做间谍似的啊,比谍战片看起来都费脑子。有文化的人,真圆滑不趁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