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血尾白狼(二)
只听嗖的一声,一支□□离弦而出,接着是噗的一声,像是□□射穿皮肉的声响。
雪洞里本就昏暗,此时天已擦黑,洞中愈加难以视物。但阿葵还是看到了,或说是感觉到了。
那是只狼,来自雪洞深处。
□□射出之后,再无动静。她却朦胧望见一双绿莹莹的眼睛,像两盏鬼火,幽幽地闪灭。她揉了揉眼睛,再看时,那处只剩一片黑暗。
“没事了。”十七抹了把头上的汗。他话音刚落,雪洞外,传来一片轰隆隆的狼奔之声,宛如战鼓齐鸣,惊涛拍岸,之后是弓箭离弦的破风声,骏马不安的骚动声。
两人原本站在雪洞口,此时皆不由自主地往洞外望去。
洞外,一队武士跨在马上,列成一字型,对着不远处的狼群,手中弓箭齐发。
另一队武士以齐远为圆心,列成一个圆形,一手持刀,一手持弩,。齐远在阵中弯弓搭箭,箭势威猛,冲天而去。
阿葵看不见狼的踪影,猜想也许它们都远远的被弓箭给射死了。
一声马嘶,两头灰狼忽的扑进了马群,身形如闪电般矫捷,左右夹击,一口咬在一匹马的肚腹上。
马吃痛地扬起前蹄,骑在马上的黑衣武士不及反应,被马甩落下去。
“当心!”一名黑衣武士急奔去救,一头通体灰白的灰狼自斜刺里狠扑上来,一把将他扑倒在地,狼爪深深地陷入他的脖颈中,鲜血疾涌而出,直喷到灰狼头上。
狼性喜血,闻到腥味愈发兴奋,狼头高昂,长啸一声,冲着武士们龇起尖牙。
“不好!”
一名距离狼最近的黑衣武士飞身抢到灰狼身前,挥刀斩下。
只听砰的一声,那人远远地飞了出去。而灰狼喉中发出一声令人浑身战栗的哀嚎,狼头发疯似的摆动,头顶还插着武士的刀,血淋下来,染红了狼面,一片刺目的红,而它竟再次对着众人露出了白森森的利齿,宛如自极渊深处爬出来的不死恶兽。
黑衣武士们手按刀柄,一时都被这情形吓住了。
“闪开!”齐远一声低喝,扣住弓弦。
随着“嗖嗖嗖”的声响,三支利箭挟着风声,直奔狼头而去。
狼头甩动,两支箭落空了,只有一支插入了它的右眼。虽则只有一支,但仍挟着千钧之力,灰狼被箭势带着,向后飞出三步之远,呜咽一声,狼头沉重地垂下了。
那狼太过骇人,阿葵一颗心几乎跳到了喉咙口,此时才松了口气。
齐远面色不变,又自箭囊中取出三支羽箭,手中长弓微动,目标是那两只正同黑马搏斗的灰狼。
三箭之后,狼嚎声渐歇。面对着同伴们的尸体,群狼似是对这处猎杀场生出了惧意,纷纷掉头而去。
狼群来去匆匆,甚至没有分食同伴的尸体。
“公子,可要追上去?”十二问。
齐远摇头,“狼王不在其中,这只是些散兵游勇。陷阱阵还没布好,你先扎营,它们闻到了肉味,夜里还会再来的。”说完,他朝着雪洞走来。
阿葵忙转过头,往雪洞里走了几步。她方才目不错珠地看他杀狼,一颗心始终悬在空中,砰砰直跳。她好害怕,害怕他给狼杀死。可此时又不愿瞧见他。
十七迎上去,道:“公子力挽狂澜,真乃盖世英雄,曹孟德再世!”
他识的几个字,平时爱看话本,闲暇时常跑去书馆听人说书,听多了,便免不了要讲给旁人听。时日一长,就连平日里说白话,也是一口的传奇话本腔。
齐远笑,在他肩头拍了一掌:“什么英雄什么孟德?你是想挨鞭子了?”
十七结巴道:“公子,我、我这是夸您——”
齐远不理会,目光落在阿葵身上。她赌气似的背对着他,身影单薄。
“对了,公子!”十七道:“这洞有点怪,方才我瞧见个怪物,像狼又不似狼,我们还是另寻个地方——”
他正说着,不知何处又响起一声狼嚎。这一声嚎叫和先前的群狼呼号不同,单单只有一只狼在叫。声调也不同,听来凄厉绵长,像一只老狼在濒死之际发出的叫声。
这一声狼嚎过后,群马一齐不安地嘶叫起来,紧接着数十匹马齐齐踏着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宛如有人在拿鼓槌敲击一面破鼓,教人听了心里隐隐不安。
“你去外面看看,那狼是在何处叫的。”齐远对十七道。
十七遵令,忽又转首道:“公子,这雪洞深不可测,公子一个人……”
齐远打断他,淡笑道:“这不有个小叫花子么?”
“我不是叫花子!”被唤作叫花子,阿葵可不高兴。虽然她小时候确实是个在街头巷尾流窜的乞丐,但有了阿爷后,她就再没沿街乞讨过了。
“那你阿爷定是个叫花子。”少年慢悠悠地说。
“我阿爷不是!”阿葵转过身来,怒气冲冲地嚷道。
齐远扬眉,佯作讶异:“他不是叫花子,如何捡了你这个小叫花?”
阿葵瞪着他,少年眼角眉梢满是戏谑。
“我猜,你阿爷是那十二个死人里的一个,他们杀死了狼,而你活了下来。”
“我阿爷不会死!”
“哦?不会死?蛮子里还有这等奇人?或者,他不是北疆来的?却是这天都城里表演胸口碎大石的叫花子?”
阿葵微愣,转瞬便明白了,这个少年在套自己的话,她抿紧唇,一声不吭。
齐远见她不答,也不再开口。取过腰间箭囊一看,却已空了,他走到洞口,正待叫十二取羽箭来,洞内蓦地响起女孩的惊叫。
他猛的回身,女孩指着雪洞尽头,“那是……”她声音颤抖,一张小脸惨白如雪,显然是害怕到了极点。
幽暗处,一双碧莹莹的眼睛闪闪发亮。
那是狼的眼睛,这洞里有狼!
长弓仍在他手中,可箭囊里连半支箭也不剩了。这时,他余光忽瞥见地上的枯枝,心念微动间,已俯身了拾起这半截枯枝。这枯枝正是十二先前折断的枯藤,只有两指长,脆而不硬,不比羽箭,但尚可一试。他没有半分踟蹰,以此作箭,一手扣弦,对着暗处疾射而出。
噗——一声轻微的闷响,那双眼睛不见了。
他自小习箭,手感纯熟,此时便察觉到异样。箭命中了狼身,却并未穿透它。
一阵淡淡的腥臊味飘来,那是狼身上独有的气味。
女孩呆站着,似是全然被吓傻了。
“小叫花,过来。”齐远低声唤了她一声,见她呆立不动,不及多想,上前扯住她衣袖,意欲将她拽到自己身后,谁想这时刻,暗处忽的蹿出一个庞大的黑影,直直扑向女孩。
那是一只皮毛雪白的白狼,身躯足有成年狮子大小,一身白毛浓密如马鬃。在这白狼面前,女孩竟不知躲闪,只是愣愣仰着头,看着这剽悍如狮的猛兽扑向自己。
狼口大张着,尖牙上涎水涟涟。
他未及多想,右臂猛一使力,将女孩扯到自己怀里,而后抬起左臂,去喂那头凶兽。
咔嚓一声,狼牙咬住了他的护腕。
这护腕是他做将军的长兄赠他的,左右一对,一边两副,套上后,可将手腕至手臂牢牢护在其内。长兄曾说,这护腕是在西域极烈之地锻打成型,而后选用极寒之露加以淬炼,炼成后钢刀不入。
狼牙锋利,却也无法刺破护腕,只是牢牢地卡在了两片护腕的夹缝里。
但这毕竟是狼的蓄力一击,泰山压顶般的重力自臂腕间传来,让人几乎承受不住。怀中的女孩还在发愣,她浑身发着抖,牙齿咯咯地碰在一起。
少年猛吸口气,稳住心神,欲在这绝境中寻觅生机,忽瞥见这白狼背上斜插着一支□□,心下一动,抬手握住,猛地拔出,对准狼眼,闪电般疾刺而入。
狼血喷涌而出,喷溅到女孩脸上,她微微哆嗦了一下。
狼却一声不叫,受伤的那只狼眼,犹然带着凶狠而狡诈的寒光,恶狠狠地盯着少年。
忽的,狼头猛的向后发力,欲将少年的胳膊撕裂下来。
与此同时,少年右拳发力,砸在它流血的狼眼旁。这一拳距刺入狼眼中的□□只有一寸之遥,为的就是带动□□发力,在狼眼深处搅动它已然绽裂的伤口。
这世上没有不怕痛的狼,若有,那也是因为伤得不够重的缘故。
果然,两相角力之下,白狼痛号着,尖牙自护腕卡缝中拔出,松开了少年的手臂,少年被这股力向后一推,搂着女孩摔在地上。
受伤的白狼仰天嘶叫,浓腥发臭的涎水自它森然可怖的白牙间流下,带着血水,淌落到阿葵眼睑上。
阿葵又一次微微哆嗦起来,眼前变得一片血红。
在狼第一次扑上来的那一刻,她仿佛回到了前日,阿爷杀狼的那日。阿爷护着她,挥舞匕首杀了狼。狼死后,没一会儿,阿爷便倒下了。他身上流着血,狼爪刺进了他肉里,他手臂上布满了黑乎乎的血洞。
“不,不要,不要死!”